我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农村,那里的人们,卯足了劲要生男孩,没生男孩,那就生到生出男孩为止。
所以说,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妈请人来放了一场电影,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
当时十里八村全都震惊了,人们都在感叹:“这是哪家的二傻子,钱多了没地方花,生女儿还放电影?”
在那个电视机都没见到过的年代,电影啊,多么难得!不看白不看,顺便去看看那个二傻子家的闺女。据说放电影的那天晚上,村里可谓是人山人海。
直到很久以后,有些其他村里的人们看到我还在问我爸妈:“这就是你们当年放电影的女儿啊?”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是既羞涩又骄傲的躲在他们身后,偷偷地抿嘴笑。
可能每个小孩都经历过‘自己原来不是亲生的’这种场景。
有一次,村里的妇女主任到我家来坐坐,她拿着一包糖递给我,我高兴地上前接过糖,就在这时候,她说了一句:“女儿,我是你妈呀,快点过来让妈妈看看。”
这是什么情况?我都被快吓傻了,完全不知所措,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爸妈。
妈妈点头忍着笑说:“是啊,这个人才是你妈妈,你是我们当年抱来的,我们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今天你妈妈找来,你可以跟她一起回去,你们娘俩总算可以团聚了。”爸爸也在一旁附和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惊慌失措,满心惶恐,完全没有注意到爸妈和妇女主任嘴角那抹恶作剧的笑。
我心想:完蛋了,我居然不是爸妈亲生的,怎么办?我才不要跟那个女人回去呢!我急忙窜到了卧室,不过就在这种时候,我都没忘记带上那包据说是我亲妈买给我的糖。这一举动充分显示了我吃货的本质。
后来妇女主任临走的时候,让我开门跟她回去,说她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只要我回去了,那些好吃的全都是我的。我抵着门坚决不开,说我不跟她回去,让她下次过来看我的时候,把那些吃的带过来。
我的话让他们几个大人笑得不得了,但我却开心不起来,我躲在房间里,一边吃糖一边掉眼泪,伤心得不得了。
那天晚上我很晚都没有睡着,心里想着是不是要去外婆家多几天,万一我那个妇女主任妈妈趁我爸妈不在家,来把我偷偷地抱走怎么办,我那么小,怎么跑得赢大人呢?
自那以后,我在学校看到妇女主任的女儿,对她特别照顾,害得人家姑娘问我,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我不回答她,虎着脸走开了。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是他们开玩笑的。我在心里一直有怨言:乱开什么玩笑,害得我差点就当真了。
我邻居家有两兄妹,都和我年纪差不多。他大伯家每次买了肉,总会叫哥哥去吃,妹妹只是站在自家门口,眼巴巴的在后面看哥哥兴高采烈远去的背影。
我那时候特别不理解,不就是吃肉嘛,为什么不叫妹妹去吃呀?
我哥比我大十岁半,他是夏天出生的,我是冬天出生的。在我记事起,他每年都会外出打工,平时不在家,家里的好吃的都是我一个人的,没人和我分,也没人和我抢。
村里其他人家里都有几个小孩,一样东西要分成几分,分到每个人嘴里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还没有尝到味就没了。
而我就不一样了,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我的嘴里总是咔咔咔,口袋里永远都有花生、蚕豆、红薯片或者玉米,这些都是自家种的。小伙伴们总是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我,我总会从兜里掏出一把:“来,你们几个吃吧!”
我们家有一个菜园,春天来了,妈妈会在地里面种下黄瓜,番茄,玉米,甜瓜,……很多很多好吃的,可以说,这个菜园就是我童年的乐园。
黄瓜要先结果,黄瓜吃了吃番茄,番茄吃了吃玉米,玉米吃了吃甜瓜,甜瓜吃了还有甜高粱……基本上每天都有吃的。
我们老家的甜玉米一直可以种到八月份,这一茬开花了又接着种下一茬,一直到十月份都还有的吃。
到了九月份,地里的甘蔗长好了。每天放学后,我要拐到菜园里,选出两根又大又粗又长的甘蔗,用手一掰,脚一踩,再使劲扯几下,甘蔗就乖乖地跟我回家了。回家吃一根,还有一根第二天带到学校吃。
我家就我一个人吃甘蔗,爸妈都不爱吃这个,但我妈妈种的甘蔗还是比别人家有几个孩子的都要多。她很怕我眼馋别人家孩子,到处找些果苗回来,种在我家后面那一块空地上。
春天有早桃,初夏有枇杷,麦李,夏天放暑假了,有另一种晚桃和桃形李,秋天有枣子,橘子。还有几棵葡萄藤没有种活,他们都惋惜不已。
每年我家的枣子总是最后才成熟,妈妈就带着我去外婆家,外婆家里是那种葫芦枣,个头很大,成熟了特别甜。当然我们也不是空着手去的,妈妈总会称一两斤肉,或者揣上糕点和糖,到了外婆家,她们几个大人在聊天,我们一群孩子在疯玩。
秋天的时候,我家那两棵橘子树上的橘子都不够我吃,我爸就和村里的几个男人约好,骑着自行车去很远的集市上,给我拉回一大麻袋橘子。
回到家里,爸爸扛着橘子,我跟着他一路走,看着妈妈把口袋里的橘子倒出来,把好的挑出来,那些很丑的,有点破皮的先吃,满满一大木盆橘子都是我一个人的,这个时候,我总会格外满足。
我手里揣着两个橘子,到邻居家去窜门,他们两兄妹正在分橘子,你一个来我一个,我一个来你一个……而我就坐在旁边,边吃边笑眯眯地看他们分橘子。
我家里那么多橘子,就我一个人吃,但我还是比别人家先吃完。
这时侯天气也凉了,妈妈用米粉加糖做出薄饼,再放进锅里炒,出锅的时候特别香,还有蚕豆、花生,炒出来也好吃。有时候家里收成好了,妈妈还会给我炸兰花豆,炸米饼。
到了冬天,妈妈开始浸泡麦子,等麦子发芽了,就开始熬糖稀。
熬糖稀的时候,不用去外面找我,到厨房来,准会看见我眼都不眨地盯着锅里,比妈妈还认真。锅沿有熬干的糖稀,妈妈用锅铲把它刮下来,放到碗里,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一点一点地吃着,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糖稀熬好后,等它凉透了,我趁着妈妈没看到,偷偷地掀开盖子,把筷子往里一插,再将它斜着提起来转圈圈,筷子上就裹了厚厚一层糖稀,放到嘴里,简直就是稀世美味。当然,吃完后一定要把嘴巴洗干净,不然妈妈准会发现。
腊月里,地里的活都做完了,是农民们最闲的时候,但他们忙活惯了,哪里停得下来。我妈妈整天绞尽脑汁地做些小吃,来满足她的吃货女儿。
妈妈把糯米放在木桶里蒸好,趁它凉透了没有变硬,用手把糯米搓散,放在家里阴干。就这样什么也没有放的糯米饭,我也能吃满满两大碗,吃到后面,妈妈会拿走我的碗,不准我再吃,怕我撑着了。
糯米干透了,找一个好天气,妈妈找几个人一起做米花糖、芝麻酥、花生酥、沙琪玛、麻花,这些活儿一天是忙不完的,要分好几天,这家忙完了就忙那家。
这个时候,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天天都有吃的,走到哪里都有吃的,简直不要太享受,吃得我嘴巴都起泡了,就这样也没能让我的嘴停下来,只是吃东西的速度慢了点。
那个时候家里穷,没有多少钱,一个月能吃上一两次肉就很幸福了。爸爸和哥哥常年都不在家,家里就我和妈妈两个人。
寒冷的腊月里,妈妈每天早晨到菜园里拔几个萝卜回来,切成大块,放几个干辣椒,用高压锅煮好。等我早上放学后,我们俩围着桌子上那一盆香辣香辣的萝卜,硬是把它吃成了一盆肉汤那么美味。
就这样吃了一个冬天后,妈妈的胃病居然也吃好了。
等到年根下,家家户户都要做腊鱼腊肉,这个时候,还是不能放开肚皮吃肉的,肉要留着过年家里来客吃。妈妈把鱼脑袋用刀切下来,其他的鱼和肉都腌制好。
鱼脑袋洗干净,放在锅里,加上酸菜干辣椒慢慢熬,汤熬得雪白时放入豆腐萝卜,豆腐煮的都是小孔的时候最美味,放进嘴里一咬,那个香啊,最令人销魂了。
妈妈也不把汤盛起来,招呼我拿个凳子过来,我们娘俩围在锅沿慢慢吃,灶底还有小火慢慢烧,大冬天的,吃得我们娘俩满头大汗。一锅鱼头汤,竟然让我们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我脑海里还记得这样一幅画面:在我年幼的时候,某天傍晚,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厨房门前,看着在里面忙活地爸妈,呆呆地问他们:“天亮了,你们怎么都不喊我起来啊?”
爸爸忍俊不禁,“小迷糊,你睡了多久,都睡糊涂了,你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说完把我抱到我专属的小板凳上坐好,妈妈递给我一碗刚炸好的糯米花,拌了白糖,喂了我一勺,她笑着看我,“好吃吗?”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嘴里吃着又香又甜的糯米花,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笑着使劲点头,“太好吃了!”
那感觉,恍如在梦中,一直在梦中。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