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的种子从远方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方升起,落向东方。
我是从别人的谈资里了解到我的身世,那是我童年时获得目光最多的时候,有时候他们把我围住,有小孩一本正经地向我鞠躬,恭敬地喊我一声:
“老鼠哥哥好。”
我,那个刚学骄傲的孩子,在那个夏日的中午走向了摇椅上的父亲:
“他们叫我老鼠哥哥。”
那个叫赵金存的男人半睁开一只眼,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眼神又从我的头发上飘过去,瞥了一眼云朵,片刻又闭上了:
“去他妈的。”
年幼的我并未懂得这话里的意味,在某天夜里,我目睹了披星戴月的父亲钻进了某户人家的窗户,我开始可悲的预料到父亲作为小偷而存在的事实。
我原本有个妹妹,在我六岁那年被父亲送走了:
“不是养不起,实在是女孩大了留不住。”
母亲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我忘不了她当初微斜的脸,右手托住下巴时的沉思模样,风将她的头发在眼前吹来吹去,她似乎对女儿被送走的事实视而不见。
天边的乌鸦惨鸣了一声,正是那一刻,我的母亲不再关心远去的女儿,她开始为自己的命运迷惑不安。
几天以后,一个唱戏的来到村里。这个四十多岁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将货担子放在了我母亲的面前。他用外乡人的口音向站在门口的母亲要了一碗水。
我几次经过那里,总能听到男人喑哑的嗓音诉说着走南闯北的艰辛,男人微笑时神情苦涩,而母亲专心致志的眼神却是变化莫测。
唱戏人是在夜晚月光明媚的时候离开的,他离去之后我的母亲也消失了。
母亲离开后,父亲爱上了喝酒,他常常傍晚时从城里的酒馆回来,由于夜色和酒精的鼓励,他常常在那条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宛如年轻时神采飞扬。
十二岁那年我从学校拿回通知书交给赵金存,他显然知晓我的意图:
“别读书啦,供了这么久算我心善啦!”
从那以后,我失去了被称呼为老鼠哥哥的机会,因为我不再和他们一起上学,但每次星期五的下午我还是会等待他们的归来。后来这个称号又失而复得,原因是我获得了为父亲到城里打酒的新职业,当我走过那条雨水泥泞的小路时,他们便从学校钻出来把我围住,意气风发的冲我喊叫:
“老鼠哥哥。”
当母亲离开的时日越来越久,我的脸上也因此常常鼻青脸肿,用赵金存的话说:
“不是我要打你,是因为那个臭婊子我才要打你。”
当天边再次传来乌鸦的哀鸣时,我开始想起我的母亲,我决定效仿母亲的离开。
打算离开的那天我决定最后一次为赵金存打酒。
当我重新听到那句老鼠哥哥时,我打算把酒分给把我团团围住的小孩,那天下午我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溢满了天空,我们回家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
我离开的时候也正是夜晚,不过我效仿母亲的计划算是失败了,因为我既没有唱戏人的陪伴,月光也不明媚。
我在乡城结合部的小路走了一夜,由于年龄和体力的限制,我昏倒在逃离的路上。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背起,在跌跌撞撞的路途中我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咒骂:
“要我说,养人不如养条狗,狗听话还能守家,死了可以吃他的肉,皮也可以用来做衣服。养人就累多了,腿还不听主人的使唤,我可不敢吃你的肉,到时候谁替我坐牢去。”
男人走走停停:
“小混蛋,临走还要把老子的酒吃啦!你可是个笨蛋,该往南走,那有船你就可以走的远远的啦。你个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简直想活活折腾死我,你他妈的想走就走,全城都以为我这个爹欺负你,下辈子你做我爹吧,你等着吧,下辈子我要想着法子折腾你……”
男人在路口停下,今晚月光明媚。
我看到远方的灯光,我小心翼翼地问男人:
“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回家?”
赵金存不再骂骂咧咧了,他突然换上温柔的口气: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