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

我们总是无法看清自己的生活,看不清前方,又不了解过去,日子过得好,全凭侥幸。——《里斯本夜车》


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车一直向前开,我向着车窗外一直吐。

昊子是最小的一个,运动细胞十分发达,思想单纯,从小被他父亲亲手传授羽毛球秘术,在我们这同年龄段里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们一直都觉得他将来会成为一位伟大的羽毛球运动员。

脑残和我同龄,其实我忘了为什么叫他这个外号,但对于他我永远存在着记忆中最深刻的两件事,第一件:小时候玩的气枪一枪干到我眉骨上方,至今记忆犹新。第二件就是他非主流年月里的情窦初开,将人家姑娘的名字用小刀刻在手臂上,刻的满是疤痕,声称爱到刻骨。不过就这两件事也足以表现出脑残的性子,这脑残的外号,不逞多让。

阿帆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们之中年岁最长,儿时居住的小区分两派,一派阿帆带领,一派另外一同龄人带领,而阿帆因为和一大人打架动了砖头一战成名,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哥大。

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光屁股撒尿和泥的情谊,但至少一起钻床底看鬼片的情谊还是有的。

我从南方回来,第一时间打了阿帆的电话。

“老子回来了,有空出来聚聚。”

“你等着我去和老板请假。”

再见面的时候四个人都没说话,我看着他们三个,他们三个看着我。

“你小子变化真他妈大。”

“你们变化也不小!混的不错啊,这假说请就请了!”

“那操蛋老板不给假,老子把他炒了,现在兜里揣的全是工资,别说出去啊,我怕被抢。”

我一愣,阿帆为了这顿饭,辞了工作。

“发什么呆啊,还不说说你这几年过着咋样啊。”

阿帆给了我一拳,打破了宁静。

昊子瘦了,黑了,更高了,脑残胖了,还是一脸傻笑,阿帆头长了,更成熟了,就是多多少少还带些痞气,大家都大笑,其实都变了。

阿帆大我们两三岁,他第一次失恋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男女原来不只是除了头发长短不一样,那时候我们四个就坐在市区公园的角落里,他喝啤酒,我们喝雪碧,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对着我们说,要记住,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真是早熟,完全领先了非主流时代很多年。

阿帆的近况还算不错,在从事销售,工资不高不低,能养活自己,他说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小假期,有点小钱,能走出庄里,去外面看看,再有个自己的小房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平静,没有一点波澜,我永远记得小时候他一个人站在我们一群孩子面前骄傲的说,我要当个坏人,因为我要让全世界都记住我的名字。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小职员。

四个人见面,桌子上上齐了菜和酒,但没人动筷子,一个个都追着我问在南方的日子,昊子大衣一脱,掏出根烟来。

“三四年没见了,你还没学会抽烟?”

我摇摇头,倒是惊讶昊子变成了抽烟的老手。

昊子爸爸是原先职业羽毛球运动员,拿过不少市级和省级的奖,以至于昊子从小就被他爸教授羽毛球,我们这几个从小也是因为和昊子关系好而喜欢上这项运动,也机缘巧合和昊子参加过几场小比赛,直到我走的那时候,也一直觉得昊子是注定要走运动员这条路的。

“你现在干啥呢,不上学了?”

“早不上了。”

昊子点着了嘴里的烟,吸了两口,吐出了烟雾。

你走那年我高二,打算去考特招,后来没考上,我爸说让我继续读普高参加高考,我不愿意,我打了半辈子羽毛球,浑身上下的伤都是它赐给我的,那时候我觉得没了它就等于没了我。后来本来想走个不太好的学校,但高考也没考好,连特招都不行,其实说句实话,是我累了,我爸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让我学什么我学什么,我那时候是真的累了,你看我现在,在那边当销售,卖卖海参,能养活自己,也还不错,开心就好嘛。

昊子比我小一岁多,但说话的时候成熟的我都感觉陌生,他说他现在拿羽毛球拍子手都在抖。

四个人喝了一杯,聊了聊小时候,脑残愣是又把当初一枪打伤我眉骨的事拉出来侃谈。

问了脑残近况,到也算还可以,只是说家里已经在给他准备换个房子,说想让他娶媳妇了。他抬头自己闷了一杯,他没什么太大的理想,初中毕业以后就上了中职,学的机电,本来就想安安静静以后当个电工也算个铁饭碗,结果没想到就剩半年毕业因为感情事情和人家打架被人退了学,家里人求前求后给他换了一所学校,又因为同样的事被人家退了学,大家都说脑残是个傻子,长不大的傻子,只有我们知道,原先那个能把自己喜欢的人用刀刻在手臂上的傻子,是个每段感情都用心付出的傻子。

现在脑残只能苦笑的听天由命,据说家里都订婚了,脑残连结婚对象都没见上一面,我们打趣说结婚对象一定是貌比如花的大美女,他也不气,也不反驳,就是苦笑。

我还记得原先我们坐在高高的城楼上骄傲的说着我们的未来,我还记得阿帆说要让全世界记住的豪言壮语,我还记得昊子为了当羽毛球运动员没日没夜的练习,我还记得脑残为了爱情被打的浑身都是伤,我记得,我都记得。

但,他们都忘了。

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车一直向前开,我向着车窗外一直吐。

酒吐得差不多了,也算是清醒了,多给了司机二十块钱就算道歉了,我摇摇晃晃的走进电梯,点了顶层。

我坐在天台上,看着眼下花花绿绿的灯光,这个世界太漂亮了,这个世界太梦幻了,漂亮的不真实,梦幻的像虚幻。曾经骄傲的小镇青年,现在已经被磨的没有一点棱角,曾经我们向全世界呐喊,现在甚至连呐喊的勇气都没有。

曾经骄傲的小镇青年啊,那也只是曾经了。

现在,他们都忘了。

可能不久,我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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