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39)

岁月之河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始终按照自己的规律流淌。人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只不过是小小的涟漪,有时候都激不起一朵浪花。

李瑞明离世的两年后,王桂枝生下了四子李瑞晔。这位是李鸣岐和王桂枝所有孩子里,容貌最出色的。他不仅继承了父母双亲漂亮英俊的容貌,还继承了父亲的身高优势,身材挺拔颀长。关键是,他聪颖过人,才学出众,在兄弟姐妹们中,是一个杰出的佼佼者。

李瑞晔的出生,大大弥补了王桂枝因为痛失次子,而在心里留下的巨大空洞。王桂枝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使之成为李鸣岐口中“你娘的爱子”。

李瑞晔出生后不久,李鸣岐在关内老家的妻子也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李瑞旭。

时光流逝,王桂枝逐渐走出了失去幼子的伤痛。她越发努力地与丈夫一起经营家庭生活,李家重新有了欢声笑语。

在李家的日子慢慢趋于平静、稳定的时候,K市发生了一件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情 — K市的土皇帝、聚宝盆的大地主、张大帅的旅长、冷家大老爷从奉天府又娶回来了一房姨太太。

这位不知道排行第几位的姨太太是一个洋学生,据说还是奉天府的大家闺秀,不知为什么嫁给了年近半百、妻妾成群的冷旅长?

其实最让人们感兴趣的话题是,这位洋学生、大家闺秀会不会生下一儿半女的,给冷家留下一些香火?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个军装笔挺、马靴锃亮的青年军官带着随从,走进了K市的市政府,片刻之后,又到访了各大商会。在他身后,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K市的大街小巷 —

冷旅长的如夫人生下来一位女公子,冷旅长盼了几十年,终于有后了!他要求K市所有的商户都必须张灯结彩,放鞭炮,以示共同庆贺。这是命令。

一时间,不逢年过节的K市各条街道的商铺都陆续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大街小巷都弥漫着火药味儿,吸引了许多孩子们在鞭炮鸣放后的硝烟里追逐嬉戏。

忙于家务,不曾出门、不明就里的王桂枝晚上问丈夫:“白天街上一直放鞭炮,是为了啥事儿啊?”

李鸣岐告诉妻子:“冷旅长得了个女儿,要全市商户一起庆贺呢。”停顿片刻,又感叹道:“好在是个小姐,如果是个少爷,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呢。”

王桂枝轻声嘀咕道:“这么重的庆贺,奶娃娃会承受不了的,会折福的。”

李鸣岐不以为然地说:“上位者的心思和咱们老百姓不一样,管他呢。”

夫妻俩的炕头夜话,随口说说就过去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位出生时轰动整个K市的女孩儿,今后会和他们家有着颇深的渊源。这是后话。

冷家大小姐出生的第二年,王桂枝生下次女李瑞晶。李瑞晶聪明可爱,貌美如花,和四哥一起被称为李家的金童玉女。只是她的身材完完全全继承了母亲的基因,个子真的有点偏小巧了。

李瑞晶出生那年,东北地区发生了一件大事:号称“东北王”、曾经在北平掌控过全国的张作霖、张大帅在奉天府皇姑屯被炸死了!接替其父的少帅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归顺南京的民国政府,使东北名副其实的成为了中华民国的一部分。

连年的军阀割据,不断的战火纷飞,老百姓最盼望的是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他们似乎并不很在意谁是当权主政者。

没有人预料到,这种不经意、不在乎,给东北地区的人们带来了十几年的灾难深重,和度日艰辛。

李瑞晶出生时,李家长子李瑞昀正好高小毕业,取得了人生第一个毕业证书。

虽然上面有一个大两岁的姐姐,李瑞昀作为长子,一直被李鸣岐严格要求,严加管教。李鸣岐偶尔会对其他的子女露出慈爱的一面,包括对长女李瑞暄都很是包容,唯独对李瑞昀极为严苛。

李瑞昀从小就被父亲一直灌输,作为男孩子、作为大哥,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必须有长兄的风范,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必须对父母、兄弟姐妹负责。他始终对父亲言听计从,按照父亲的意愿成长,长成了一个少年老成,循规蹈矩的乖孩子。

李瑞昀在学校里勤奋努力,功课完成得非常认真,而且自幼练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因为是家中长子,被严格管教,他非常懂得尊敬师长,爱护同学,深得学校里的先生和同学们的喜爱。

高小毕业,是李瑞昀人生的一个小小里程碑。十几岁的少年郎拿着毕业证书、模范毕业生奖状难得兴高采烈、喜形于色地回到家里,献宝一般地给母亲和姐姐、弟弟们观赏。他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证书和奖状,生怕有丝毫损伤。

晚饭后,李鸣岐把长子叫到上房东屋。他正襟危坐在炕头,一本正经地问儿子:“听说你拿到毕业证书了?”

李瑞昀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故作淡定地说:“是的,拿到了高小毕业证书,还有模范毕业生奖状。”说完之后,他把毕业证书和奖状都放到李鸣岐身边的炕桌上,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父亲,期待着一声表扬。

“噢。”李鸣岐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没有看一眼儿子呈上的证书和奖状,也没有流露出来半分喜悦之情。

李瑞昀心里真的很失落。他以为,父亲起码会给自己一个笑脸,一句表扬,谁知一切都和原来一样。自己再努力,取得再好的成绩,在父亲眼里永远都是应该的,是不值得一提的。说不难过是违心的呢。

李鸣岐对儿子的心情低落视若无睹,或者说是毫无感觉。他按照自己的思路,很平静地对儿子说:“你明天就到柜上去吧。”

李瑞昀心里有点诧异,忍不住问道:“明天去柜上?我还要参加中学的入学考试呢。”

李鸣岐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眼帘,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李瑞昀,严肃地问:“你要干啥?”

李瑞昀被父亲的眼神震慑住了,忽然觉得有点胆怯,声音低低地嗫嚅着:“我要参加中学的入学考试啊。”

“谁说让你去读中学了?”李鸣岐神情凝重,语气严厉地说:“你读完了高小,能写能算,已经足够了。明天就去柜上,从学徒开始干起吧。”

“为啥?”李瑞昀如雷轰顶,一下子懵了,忍不住大声叫起来:“为啥不让我读中学?”

“为啥?”李鸣岐被儿子的质问惹出了火气,他声音冷冰冰地说:“我告诉你,我只说一次:因为你是长子,你是大哥,你必须要挑起家里的担子。难道你还真想让我养活你一辈子?”

看到儿子沮丧的神情,李鸣岐越发感到不悦。他继续冷冷地说:“做人要知足。我供你念完高小,已经足够了。你姐姐为了帮着你娘,帮着咱们这个家,一天学都没上过呢。”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一个人闯天下了。”言外之意就是,你已经是坐享其成了。

被父亲冰冷的语气和话语刺激的李瑞昀冷静下来,一贯受到的教育起了作用,他接受了父亲的安排,认命了。

他悄悄地珍藏起他人生唯一的一份毕业证书,冷藏了对进一步求学的渴望,走进了中华照像馆,成了一名小学徒。

李瑞昀曾经以为,在父亲心目中,高小毕业就是他可以接受的最高学历,不会再供子女读更多的书。他以为是父亲自己的知识水平限制了他对自己子女教育需求的范围。

后来弟弟妹妹们的求学经历,使李瑞昀痛彻肺腑地认识到,自己完全错了,错误估计了父亲的想法。父亲的限制只是针对于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长子!

李瑞昀的前半生,都是唯父命是从,一切都是以李家的兴旺发达为重,完全没有任何自己的选择。他依然勤奋努力,依旧出色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只是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梦想。

当李瑞昀读到巴金的小说《家》、《春》、《秋》时,他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李家的“觉新”。

王桂枝对于长子去柜上当学徒的事儿很赞成。在她的认知里,一,丈夫的决定都是对的。二,高小毕业已经很可以应付生活中的需求了。三,多一个人为家里挣钱,减轻丈夫的负担,是生儿子的目的之一啊。

她不明白李瑞昀为啥要整天掉着脸,一副谁欠了他一百块大洋没还的样子?虽然长子从小就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但总有几分少年郎的活力。她真心不喜欢李瑞昀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

晚上睡觉前,李鸣岐给王桂枝说书时,她忍不住问道:“瑞暄她爹,你说瑞昀这孩子怎么了?整天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大洋不还似的?”

李鸣岐闻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连声痛骂:“谁欠他大洋了?他欠他爹我的养育之恩!我供他吃喝、供他读书,他还不满意了?!”说着,竟然准备把已经就寝的李瑞昀提溜起来训斥一番。

王桂枝死死按住了暴跳如雷的丈夫,同时也得了一个教训:不能随意和李鸣岐谈论子女、尤其是长子的不是。

中国式的父子关系,尤其是在当时的那个年代的父子关系,真的令人很无语。

母亲在家庭里的协调作用绝对不可忽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