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明天真的是我的25岁大寿。
才决定不再考研，工作不算完全稳定，性取向没有明确，甚至连今晚落脚的地方还要仔细斟酌，25岁就这样趾高气昂地来了。
去年生日的时候还洋洋得意地想，24岁，四舍五入是20岁，还年轻，还可以热泪盈眶；而只要今晚零点一过，按照同样的算法，我他妈就是30岁了啊。
忍不住背脊一凉。
于是我费尽心思，向我身边的同事隐瞒这一件羞耻的事，努力装作一副永远十八岁的模样。正当我以为可以很好地蒙混过去的时候，一个大学同学突然发了微信给我，问我要现在的收货地址。
她说她准备给我寄生日礼物。
我愣了一下，久久没有回复，心底里涌起一阵名为愧疚的感觉。
说实话，我不记得她的生日，不关心她的生活，不看她的朋友圈，甚至从来都没有保存过她的手机号码。
而她却清楚地记得我的生日。记得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忍不住地背脊又一凉。
2
她是我大学时期的上铺，暂且叫她阿林好了。
阿林是一个看起来挺天真无邪纯真可爱的女生，穿着荷叶领粉红色小裙。在我刚刚拉着行李走进宿舍的时候，她冲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
我愣在原地，心底涌上一阵抵触。大概是性冷淡的缘故，我厌恶一切肢体上的接触。
可能是因为我看上去人畜无害，阿林成了和我形影相随的人。她的话多，我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得了话唠的人，但在一开始有一种莫名的交际能力突然占据了我，使我不好意思让她闭嘴。
但这就导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我跟你说过……
什么？
我上次跟你讲过了，你怎么好像都没有记住一样？
我的记性不好。
你都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啊，我都跟你说过了……
嗯。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我不记得。
但我一直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总是努力地跟上我的时间节奏，和我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生性闲不住的她也竟然会因为我而在图书馆呆一整天，班里有活动总会自然而然地与我同个小组。
团支书有一次羡慕地看着我们说，你们的关系真好啊。
阿林立刻挽住了我的手臂，十分自豪地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气氛瞬间尴尬。
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在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永远大手大脚，一向粗糙，做不到细致。
我看向阿林，她的脸上写满了受伤与不解，这个表情使我永生难忘，因为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体会颇深。
我小声地说，对不起。然后就离开了。
3
但是阿林似乎天真到没有理解我那句对不起的意思，依旧紧紧跟随着我，依旧对我笑容灿烂，关怀入微。
我开玩笑地对阿林说，你这股劲要是放在追男朋友上，也不至于单身啊。
玩笑归玩笑，距离感摆在那里，我相信能被看出来。
我时常因为她的对我的看重而感到身心俱疲，因为愧疚，也因为厌烦。愧疚于自己无法像她对我一样地对她，厌烦她希望我能像她对我一样对她。
有一次假期，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阿林留学校有事。
我要走那天，阿林突然从床里探出头来，问我能不能不要回家，留在宿舍陪她好不好。
当时回家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大事，我提前了两个月买了票，考虑了金钱和时间还有家里人方面的各种问题。
然而因为我和她是“好朋友”，她提出了让我为难的要求。
我看着她那殷切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身提着行李就离开了。毫无眷恋。把她的期待扼杀在摇篮里。
我总是害怕那些对我抱有期待的人。一是因为他们的期待永远高于我能给予的，二是因为我从来能给的都只有辜负。
我经常在想，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给了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种错觉。
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像网一样困住了我。
我不把她当最好的朋友，所以当她兴高采烈地挽住了我的手臂的时候，我感到愧疚。
我不记得别人的生日，所以当别人给我过生日的时候，我感到愧疚。
我不关心别人的生活，所以当别人关心我的时候，我感到愧疚。
我基本不对他人抱有期待，所以很少失望，甚至经常出乎意料。但当看见别人对我失望，对我的期待落空的时候，我感到愧疚。
我的愧疚就像我欠了他们一笔巨款，然后生活拮据的我无法偿还。
仅仅是愧疚。
说到底我还是比较自私。我的没心没肺早已远近闻名。然而旁人总是不相信，总是带着丰盛的佳肴试探性地靠近我，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同样丰盛的美食，但总是因为看到我能提供的食物只有沙县的一盘蒸饺，于是只能失望地离开。
阿加莎的《母亲的女儿》里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物，她说:被爱是麻烦的，幸好绝大多数人都讨厌我。
我像敬佩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一样敬佩她的幸好。
4
然而讲完这么多，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即将迎来我的25岁。
大概是因为骨子里的年轻，让我对一个新的开始充满了期待，甚至想严肃地与以前做一个认真的告别。
于是拿出手机，翻出了那个深藏于记忆里的人，拨通了电话。
嘿，xx，晚上好。（我故作欢快地开场）
晚上好。（他的声音模糊）
今天那边天气怎么样啊？
还行。（停顿一会儿）你是哪位？
······我是xxx哦，高中同学。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
哈哈，没事哈，挂了哦。
——看吧，对别人抱有期待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假装对别人不期待才是生活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