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西窗花开

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索然无味的,偶尔来点儿刺激的事让你兴奋兴奋,偶尔来点儿悲催的事让你痛苦痛苦,再剩下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像苍蝇蚊子一样整天围着你,提醒你你还活着,还得接受生活的摧残与践踏。

距离镇上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湖,据说是当年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路过此地时,正值雨过初晴,湖面美景甚好,赋名“穆清湖”,取自《诗经》中的“吉甫作诵,穆如清风”。湖边的一处村庄也顺势改名“穆清村”,村子依山傍水的,我一直想着我老了以后就在湖边盖几间房子了此余生。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朋友,与我聊天的只有一个老头,他从未向我透露他的姓名,有一次我趁他在屋外浇花时,我“无意间”看见了他的笔记本,笔记本已经泛黄,起码几十岁“高龄”了。封面上姓名那一栏写着“陆行舟”,字迹很难辨认,因为已经被岁月吞噬了大半。怪不得我告诉他我叫阮小舟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个神秘的表情。

我与陆行舟相熟之后,开始称呼他为“舟爷”,村里人可不叫他“舟爷”,他们都叫他老陆。这个老头应该只是占我的便宜,而我却还在为这个特殊的称呼而窃喜。他并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个来自徐州的怪老头,此人一生经历颇丰,我是在他的只言片语里及我的妄加猜测中略知一二的。在此后的行文中穿插表述。

在那个夏天里,我常独自一人去穆清湖边钓鱼,其实钓鱼只是表象,实则为了排忧解闷儿。那天太阳不知是吃了朝天椒还是魔鬼椒,满嘴喷火,风不知吃多了地瓜还是吃多了巴豆,躲在家里拉稀出不来。空气燥热得很,一刻的暴晒我都不愿意忍受,所以把车子骑得飞快,我估计得有四十码。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这会儿出来的不是傻子就是智障,啊呸,我可不是在说我自己。骑车飞驰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不同的感觉,今天这种感觉,是一种彻彻底底,不遗余力的燥热,致使脑袋肿胀发昏。后来我和一个认识十年之久,名字叫做林丰的朋友试图骑摩托沿着省道去陕西,结果因为忘记了油量而滞留在半途,顶着太阳拦了一个多小时的过路车辆后,终于截获一辆突突作响的三轮车,但这次失败的冒险给了我一次很特别的体验。那就是我们奔驰在省道上的时候,热风袭身,冷风抚面,冷热交杂,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后来我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时候,这种感觉再次出现,像是书中的两个女孩,莫名其妙。

到湖边一看,依旧是几个老头,觉得索然无味,不过也难怪,钓了这么多年鱼,从来都没有见过同龄人,如若哪天真碰到了,而且恰好是个女孩。那我估计得惊呼到晕倒,然后一头栽进湖里。我找了一处阴凉,放好鱼竿后斜躺下来,看看远处的山,再看看近处的水,抬头看看天上柔软的白云,低头掸掸身上的虫子,只要不看鱼漂我就乐意,这是一种“陶然共忘机”的感觉。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发现山还在那边,水还在眼前,不远处的几个老头依旧在静坐,只是头顶的几片白云飘走了。我睁开一只眼睛撇了一眼鱼漂,一动不动,奇了怪了,虾兵蟹将鱼子鱼孙们就算不上钩也好歹咬咬鱼钩给我点面子,我一怒之下将鱼饵拉回来,发现并不是鱼虾在耍我,而是我在耍它们——忘记在钩子上放鱼饵了。糟糕,忘记带鱼饵了!

我将希望寄托在那几个老头身上,转身一想,作为一个钓鱼者,而且是资深的,忘记带鱼饵真是一件让人颜面无存的事。我又不想化身姜太公,这湖里的鱼就算再傻也不至于咬一个没有饵的钩。百般煎熬,只好接着躺下来,看看刚才头顶的那几片白云有没有迷途知返,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首诗“我是混蛋我是懦夫我替老天管好自己不去祸害人间不去祸害你”,心中顿时来了劲,猛地坐起身,心中默念“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我是混蛋……”,走向离我最近的一个老头,一番交涉后,我成功借到一条蚯蚓,回来接着躺在地上,望着天。这个老头就是陆行舟,这就是我与他相识的第一天,以及相识的理由。

又过了几刻钟依旧没有鱼儿上钩,陆行舟走到我身旁坐下来,没有说话。我觉得有几分尴尬,便找起话来“谢谢你的蚯蚓啊。”“客气什么,哦对了,孩子你叫什么?”“我叫阮小舟。”“小舟啊,不错。去我家坐坐吧,吃块儿西瓜,累了的话你还可以午睡一会儿。”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闪过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浅谙世事才疏学浅乃至无法表述。我不相信天上会掉馅儿饼,甚至觉得能够满足我们某种欲望的一切东西都不会从天而降。我仔细斟酌过后,觉得我一无财,二无色,得出定论,可以赴约。

兜兜转转十几分钟后,来到了陆行舟的家。他家的房子很特别,像电视里那种国外的房子,简约漂亮,看一眼就不会忘掉。其实我很熟悉这几间房屋,因为我每次从不远处的公路上路过时,都会注意到这片房屋,我曾经很多次设想这里的主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陆行舟住处的地皮是花重金购置的,是真正的依山傍水,门前二十年米便是灵雨湖,背靠青山,房屋后有菜园,院中有花园果树。这是一个绝佳的享受之地,所以那个夏天我除了家里以外最常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这里总能给我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吃吃喝喝拉拉撒撒睡睡。       

我几乎整天待在这里,我最常做的三件事情是陪陆行舟钓鱼,陪陆行舟下棋和独自睡觉。钓的鱼通常只有巴掌大小,做不了水煮鱼也做不了红烧鱼,只能炸着吃,吃鱼不是钓鱼的目的,像我这样的人,注重享受,以及混吃怕死。冯唐说他写作是为了消除内心的肿胀,我想我钓鱼下棋可能是为了排忧解闷儿,为生活找点儿乐趣。下棋通常下的是象棋,偶尔也玩跳棋和五子棋,通常的赢家是陆行舟,仔细想想我好像没有胜过他一局,可是我并不在意,我不在乎输赢,特别是与老头较量的时候。睡觉是我最喜欢的事,陆行舟很知趣,从不在睡觉的时候打扰我,这也是我赖在这里最最重要的原因,陆行舟的一把老藤椅在我来之后成了我的专属睡椅,通常找一处阴凉放置,闻着花香与果香入梦,等到太阳慢慢移动脚步,阳光泻下,洒在我身上,身体慢慢升温,我就会在这种温暖的感觉中自然醒来,像是一个天然的闹钟。

七月中旬的一天,我躺在一棵樱桃树下小憩,等待着阳光把我叫醒。我做了一个梦,我与林丰在广场旁的台球室打台球,我总是进不了球,着急得很,而向来技术低我三等的林丰却杆杆进洞,越发愤懑,却越是进不了球。眼看要输掉的时候,进来了大概四个男孩和三个女孩,看样子十四五岁,大步子伴随着大笑,张牙舞爪,像是便秘多日然后迎来了一泻千里。慢慢地我开始进球了,可总是打进对方的球,我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接着手掌收紧,捏一下鼻子和嘴巴,冷静下来。约摸半小时过去了,球兴消耗得差不多了,那群少年也要离开了,走在我们前面出了台球室,我听见其中一个男孩转过头来大骂“你他妈有病啊,我操你妈!”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我看见球室的老板——一个老头,欲撸了袖子上前理论,被老伴拦住了。我走过去问明了原委,原来是这群小屁孩没带现金,也没说明白解决方案就走人了,老夫妻两个人开个台球室不容易,生意并不火爆,我和林丰这样不常来的都成了常客,所以老头担心这群孩子不给钱就走了,十分理解。我到门口找了块砖头,走到那群人中间,问“刚才谁骂的?”“我骂的怎么着?你还想给人家当孙子啊。”我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拿出砖头朝着他的天灵盖一拍,他就晃晃悠悠地倒下了,旁边的女孩尖叫起来,剩下的几个男孩要跟我动手,林丰拿着两个杆子就冲了出来。几分钟的打斗之后我听见了警报声,就和林丰飞快地骑上摩托,开始逃亡,我们以八十码的速度在省道上飞翔,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冷热风交杂的感觉。我们就这样无穷尽地骑下去,知道摩托的燃油耗尽了,我们躺在路边的草地里,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大口喘着粗气。朦胧之间我听到了“咯咯咯”的笑声,奇怪,我们周围并没有人,哪来的笑声呢,接着我就醒了。

我揉揉眼睛,朝着笑声的方向看了一眼,是陆行舟,可他并没有发笑,我只好坐起身子,看到了那个笑声的主人,一个穿着紫黑色相间的女孩,看样子与我同龄,正是她的笑声,将我噩梦中拖了出来。陆行舟招手让我过去,又转过头去对着那个女孩说:“悦知啊,这是小舟,和你一般大。”我咧开嘴对她报以微笑,她同样一笑,不过与刚才的笑不一样,这次的笑显得矜持腼腆。我走过去,看见陆行舟正在为这个叫悦知的女孩涂指甲,用的是他院子里种的指甲花,这种指甲花很漂亮,涂出来的指甲也好看。这个女孩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饭后我与陆行舟开始下象棋,与往常一样,我连连败退,被陆行舟杀的不留一兵一卒(为了一局玩的时间久一点,他通常不会很快地将我置之死地)。我偶尔瞥一眼坐在旁边的悦知,她温润地像玉一样,从不言语,每次我被吃掉一个棋子,她都会莞尔一笑。两局以后我索性不玩了,陆行舟咋咋舌说:“这孩子,怎么今天输不起了。”棋局散了之后,悦知与陆行舟进了书房,而我又搬着藤椅找一处树荫躺了下来,望着天上的白云和树上的果子。

陆行舟的书房是一比巨大的财富,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来悲痛不已,痛恨自己当年不知珍惜,他的藏书很多,大概有上千册,各式各样的书,涉及各个方面,总言之,这个书房就像是一个微型图书馆。后来我知道,悦知比我更早地认识陆行舟,她也常来这里,但我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像我一样逃避生活?不像,我猜想她是来这里读书的。

过了一会儿,两人各自拿着一本书出来了,在我不远处的小凳子上坐下,刚坐下不久,悦知就把她手里的书倒扣在小桌子上,进屋子冲了一壶茶出来。趁她进屋的空档,我伸伸懒腰走到陆行舟身旁,从他手里抓过书,是一本《战国策》,又看了眼桌子上的书,是张爱玲的《十八春》,可惜这两本书我都没有读过,我打算到书房里找一本小说来看看,可是又想到会正面碰见那个叫悦知的女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转身又回到那把藤椅上,藤椅的余温还没有散去,头顶的那片白云也还没有飘走。

我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是尖锐的蝉鸣,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冷嗖嗖的。悦知已经走了,我不再约束自己,不再那么拘谨。陆行舟看到我醒了,招呼我过去陪他下象棋,我不太愿意,可是内心很空虚,这个时候我非常需要做一些事来排遣,只好同意。一局过后,我与陆行舟闲聊起来,“刚才那个女孩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怎么着,你个小色狼又想祸害姑娘了?”“我这是正常的好奇心理,你老了好奇心也随之消失了,可你还是老流氓,所以才会把我往坏处想。”“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能我老了,有点健忘了吧。”“别啊,你这么老了,我说的玩笑话你也认真,那还不是为了点面子嘛。”“行了,告诉你,那是村里沈书记的孩子,我认识她可比认识你早多了,这孩子乖的很,我把她当成我孙女看。”“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下棋时别让我输得那么难看,让着我点儿。”“我直接砍一半,让你一个车马炮你又不愿意,难不成让我棋子专门送到你的炮筒子前,塞到你的马蹄子下?”“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那我不是颜面尽失吗?”“要不你以后改口叫我舟爷,我给你出个主意?”“舟爷,您说。”“我那屋里有本象棋棋谱,拿回去好好钻研钻研。”“……”

林丰经常睡我家,我也经常在他家留宿,也会大半夜的骑着车子在小镇上做一对孤魂野鬼,四处飘荡。那天回去以后,我就把林丰叫来我家陪我练习下棋,我一边看棋谱一边看棋局,林丰一边吃罐头一边啃方便面,就这样一直熬到凌晨两三点,奇怪的是不仅睡意全无,而且越来越精神。

下棋下的烦了,我俩就开始聊天,从小学三年级认识开始,一直回忆到初一结束,把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全部回忆分析调侃一边。在林丰侃侃而谈的时候,我突然忍不住发笑了,因为我想到了他的名字。林丰的名字但是没什么错,也没异化出来什么奇葩的外号,错就错在他的名字与我们市里上一任教育局局长一模一样,作为普通的平民小学生,教育局局长是个什么东西,谁会在意他叫什么,只有那帮渴望升官发财的老师和主任才会知道这些事。我们某一年的语文老师恰好就是这样的人,每每林丰背不出古诗词时,他就会调侃林丰的名字,本来这件事是没人知道的,语文老师一说以后就在班里传开了,那时候我们基本都在学校食堂吃饭,饭后的谈资翻来覆去也就那点儿破事儿,突然出来这样一个可以引人大笑的趣事,当然很快就在年级里闹得沸沸扬扬了,倘若语文老师是个怂包软蛋,林丰肯定会拿了菜刀去找他拼命,可惜这语文老师是一个“悍匪”,搞得林丰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等待大家的记忆散去。林丰问我傻笑什么,我只好将原因告诉他,顺道问他他这悲催的名字谁起的,他的回答幸好只有我一个知道,若是当年的那个老师知道了,估计也得笑成疯子。林丰告诉我,这名字是他二爷爷起的,而且是和一帮人喝醉酒后起的,他二爷爷是政府官员,可能与当时的教育局局长有些过节,所以酒后吐下豪言“我孙子他妈的就叫林丰了,林丰,你是我孙子!”听完后我捂着肚子笑出猪叫声,还把刚吃完的罐头瓶子一脚踢到了地上,林丰从他的床上跳过来要收拾我,可我依旧狂笑不止。

我俩睡着的时候天边的鱼肚白已经泛出远处的山头了,我睡的很香,甚至还梦到了那个叫悦知的女孩。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我知道就是她,梦里的人不都是看不清楚脸的吗,全凭感觉。

因为我独自在家,所以我每天可以花费大量的时间用来睡觉,什么时候醒了就自己随便做点儿吃的糊弄一下,吃过饭饭碗也懒得收拾,直接躺倒床上接着睡。白天睡的时候我宁愿让刺眼的光照着我让我难以入睡,都不愿意起身去把窗帘拉下来,我认为这是一种磨砺。除了吃饭睡觉,我只做两件事,一件事钻研从舟爷那里拿回来的象棋棋谱,即使我知道象棋这种东西可不是抱着棋谱啃两口就能功力大增的,我依然坚持着去研究,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就算是用这种成效不大的方法来欺骗麻痹自己。第二件事是我开始读张爱玲的书,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但我还是逼迫着自己去读她的书,去思考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思考喜欢读她的书的人会是怎样的人。我读王朔冯唐路内石康余华曹文轩的书时,通常窝在墙角两个小时读完一本,可是张爱玲的书我做不到,她的书让我感到压抑,翻了十几页就不想再看下去了,我依然坚持着,就像是喝一碗晦涩的中药。

我突然想到,说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之人,那要看他对谁,很多人都说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原谅这些人的愚昧无知,因为这是我的过错,这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我。后来我对着一个我喜欢的女孩说话,每天不断气儿地连说两三个小时,这样坚持了三十来天,要不是一些外部原因对我造成了影响,这差点儿就成了一个改不掉的习惯。后来我审视自己的行为时,真想穿越过去一巴掌拍死过去的那个自己,因为我当时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嘴炮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女生对我根本是爱搭不理,我说的话也形同放屁,没有味道的那种。

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一点了,心里想到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真是可恶。洗了把脸完全清醒后,我打算去舟爷那儿,已经好多天没去了,整天在家里昏睡,具体是几天我也说不上来了。悦知不在,舟爷在屋里的沙发上看报纸,旁边放着一壶红茶,我自顾自地端起茶壶就往嘴里灌,舟爷无奈地笑笑“棋谱研究的怎么样了?”“放心吧,我的聪明绝顶加上天赋异禀,马上就能把你杀得落花流水。来一局?”事实证明我的聪明没有绝顶,天赋也一般般,只是僵持的时间久了一点。不过悦知不在这里,我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舟爷家,我约了林丰去打台球,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台球室。人不是很多,这样很好,安静一点,没有那些社会上的渣宰在这里叽叽歪歪。三四局过后,我和林丰出去买了几串烤串和几罐啤酒,坐在广场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吃喝起来,广场上熙熙攘攘的,形形色色的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我对咿呀学步的小孩没兴趣,对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也没兴趣。同龄人很多,一堆一堆的,有的倚着栏杆,有的靠着单杠,各有姿态,相互打趣,有一种我至今怀念的青春气息。我看到了悦知,与她同行的是四五个男孩,那些男孩我认识,与我一个学校的,没怎么打过交道,是一群臭名昭著的人,我很厌恶那群人。我并不讨厌坏孩子,相反我喜欢一些假不正经的人玩,可我见不得损人取乐的人,这样的人心是屎做的,真该被狗一口咬掉。

他们五六个人走到篮球场抢了两个小孩的球,开始投起篮来,一个个丑恶的嘴脸配上夸张欠揍的动作,让我不想多看他们一眼。悦知也偶尔从一个叫赵江怀的男生手中接过篮球,以一种端尿盆的姿势投篮,我没有接着看下去,拍拍屁股回了家。我承认我所写的掺杂着些许个人情感,但我愿意,我偏要这样写,我痛快,我乐意,我爽。冯唐写东西是为了消除内心肿胀,王朔说他写的东西概不负责,别人追着他负他都不负。

晚上回到家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我去舟爷家里睡了整整一天,中途没有醒来,甚至没有起来小便。舟爷以为我病了,准备打电话把村医叫来,被我拦下了,我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傍晚的时候我醒了,舟爷也把饭做好了,吃饭的时候聊到了悦知,舟爷说:“你还在睡的时候悦知来过一趟,我看你睡得太实在了,就没叫你。”“她来看书吗?”“她能有心思看书倒好了,在我这儿玩了两三年,看书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上次你在的时候她拿了本《十八春》,那时我第一次看见她摸书,还是从书架上随手拿的。”我用沉默结束了这段对话。

由三十一天组成的七月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完了,来不及挽留,也无法挽留。八月的第一天,我睡到下午六点,是被小便憋醒的,醒来时头很沉,窗外的光线还有些刺眼,我揉了揉眼睛,好像下了一阵雨,但地面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我去了一趟舟爷家,大门关着,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未吃过他的闭门羹,这是第一碗。我在穆清村晃荡,去了一个小超市买了罐啤酒,边走边喝,肚子有些发涨,我坐在桥头上歇息,望着桥下缓缓流过的河水,竟然有一点悲凉。还有二十天就开学了,我竟然有些期待,我不想再像行尸走肉一样混吃等死了。我坐在桥上开始思索该做点儿什么事比较好,接着就有个很清澈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了我:“阮小舟!”我扭头一看,手里的啤酒差点儿洒了出来,是悦知。她朝我走来,离我大概还有五六米时开始说话:“舟爷回徐州去了,他临走前还专门交代我看见你了告诉你一声,他大概一个月后回来。”“哦,我知道了。”她转身准备离开,我又问了一句:“你喜欢读张爱玲的书?”“张爱玲?知道,但没读过她的书。怎么了?”“哦,没事。”桥下的水还在哗啦啦地流着,手里的啤酒还有一些,我决定我必须找点事儿做了,要不然这个夏天热不死我也得闷死我。

我沿着公路一直骑,漫无目的,我不知道一直这样骑下去去到达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索性任日子一天天过去,继续睡觉,过一种近似虚无的生活。我盘算着开学的日期,还有将近二十天,这二十天大概一半的时间将被我用来睡觉,那么另一半时间做什么呢,我想不出来。我整天蜷缩在家里的床上,睡了醒,醒了接着睡,成了一个废人。

直到林丰来找我时,我才再次活过来。那天的阳光已经洒到了我房间的墙壁上,我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我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可是我懒得动。林丰进来了,站在我的床边,用脚踢了下我的屁股,我翻了个身靠着墙又接着睡。“你看看你都臭在家里了,你这样睡下去,死了都没人知道。起来吧,我们想办法弄点儿钱,去洛子坊玩一趟。要不然这个暑假真的是白过了。”“怎么弄钱?又要去劫小学生吗?”“我倒是想,可现在是暑假,哪来的小学生。我想过了,我们做个小生意搞点钱。”

我和林丰骑着车到了镇子的西南角,他挥舞着胳膊说道:“小舟,你看,向南八十里的路边都是玉米地,向西六十里地都是苹果园。看到苹果和玉米了吗?看不到吧,那都是钱,数不清的钱。现在出发,捞钱去。”我和林丰趁着暮色先是进了玉米地,偷了数不清的玉米,然后原路返回到路口,向西边行进,顺了一大袋子苹果。月亮从山那头出来的时候,我们的犯罪顺利完成,躺在了我家的床上。

第二天我们起床异常的早,背着昨晚行窃得来的玉米和苹果到了菜市场,我们沿路看了玉米苹果的市场价,默默记在心里,等到有人来询问价格时,我们报了一个低市场价将近一半的价格,惊了买东西的大爷,他甚至都没有还价就买走了好几斤。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同是摆摊的妇女跑过来质问我俩:“哎,我说你们两个小毛孩把东西卖的这么便宜,让不让人活啊。”“阿姨啊,这些都是我们自家种的东西,就算免费送人那也是我们的自由,您东西卖不出去找人买去呀,拿我俩小孩说事儿算什么道理。”我一点儿不输气势地噎了她们。

连续三四天的劳作之后,我们攒了将近二百块钱,洛子坊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了。林丰还想继续干下去,他打算多捞几笔,以供开学后挥霍。我深知这种事常做不得,一两次两三次还行,没被抓住绑到树上那是我们运气好,赚钱还是得找踏实的路子,要不然迟早得湿了鞋进了号子。

那天晚上我和林丰点了很多烤串和啤酒,坐在路边吃起来,吃到嘴巴发麻,脑袋发蒙才相互搀扶着回家睡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日晒竿头了,酒劲还没散去,肚子也涨得难受,真是罪过。我们买了最近一趟去洛子坊的火车票,火车站很小,人很多,大多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有我和林丰是空空两手。

绿皮车在汽笛声中进站,我即将离开这个地方,去到另一个美好的地方寻找自我,没那么多熟悉的人,没那么多无趣的事,一切都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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