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忐忑
爱情,是女人的一个谜。
男人,通常是谜底。而我的谜底有点新鲜,是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关操的妈妈,虽然素未蒙面,但我在心里早给她起好了绰号——老奇葩。
不是我不敬老,只因她是怂恿关操回北京的中坚力量,我必须加强心理防御。这几晚,攻势更加猛烈,说也奇怪,我与关操刚要“那个”,她就来个骚扰电话,简直成了她儿子性生活的克星。
母子俩一聊就是两个小时以上,主题重复三个字“回北京”,偶尔也增加一个字“离开广州”,这不明摆着抢我碗里的食儿吗?让我担惊受怕、没好日子过?让我早些入土为安?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恋子情结。
我对老奇葩很抵触,总觉得她是潜伏在我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将我和关操一分为二。
但我又没辙,我最终要嫁给关操,谁叫关操是她生的,她对关操拥有天经地义的“所有权”,所以,女人的婚姻,最初都诞生在婆婆的肚子里。
我与她,未成婆媳,先有分歧,这是命理在作怪。
我甚至能想象到,有一天与老奇葩狭路相逢的场景:
一个比电影《功夫》里的包租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物,拎着杀猪刀,风尘仆仆的追赶我,把我堵在一个死胡同里,一顿刀光掠影之后,我查遍全身的零部件,发现缺少了一颗门牙,我正纳闷她的刀呢?我没被剁成人肉酱吗?我没倒在血泊中吗?她冷言冷语道,小样,我随便一条鼻毛都能扎穿你的心,收拾你,还用不上我的佩刀,这刀是我用来……她把刀对准了她的腋下。
老实说,老奇葩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个女屠户的形象,凶,狠。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成了今天,老奇葩入境广州。
我拽着关操的衣角,站在候机厅的地面上如履薄冰,心里无比忐忑,因为几分钟之后,我将以准儿媳的名分接受老奇葩的检阅,我到底是人家的“心头肉”,还是砧板上的肉,一会儿见分晓。
“……妈。”关操挥着手,大声的吆喝着。
我眯起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一位最不像他妈的女人,走过来。我歪着脖子,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身材高挑,一头卷发,皮肤白皙,带着墨镜,全身一块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车模也不过如此,怎么看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她的整体形象可以用“来势胸胸”来形容,而我“地势平坦”,拿什么跟人家斗啊,事实不可否认,我遇到了一位比自己还性感的准婆婆。
包租婆,老奇葩,这样的定位丧失了说服力。
“你妈今年多大?”我几乎用的是腹语。
“……47,19岁结婚,20岁生我。”
“我去,你妈就是不老的传说啊……”
“术前不是这样的……家庭机密,你可把牙缝塞严实了,要是说漏了,我送你一张阴曹地府度假区单程票!”关操也用腹语回我。
“……喳。”
我一脸苦笑,看来老奇葩这个绰号,又恢复了生命力。
老奇葩走到跟前,摘下墨镜:“儿子,这位就是白小狐女士吧?”
关操微微一笑。我看了看,老奇葩手中的拉杆箱,意大利货,比空姐的还时尚,我主动献殷勤,接过拉杆箱,满脸笑容:“我代表广州人民向您问好,广州欢迎您!”
我其实想说,您好,我是白小狐女尸,广州讨厌您,请您哪来的哪回去,登机口在A区,不送。但是,有贼心想,没贼胆说。
“小姑娘,挺会说话的!老奇葩在我身上扫视一周,“嗯,还不赖!”
不知道这“不赖”二字,是认可,还是将就。
“那是,给您挑儿媳妇,我能不走点心吗?”
老奇葩又瞟了我一眼,估计是想让我“回礼”,也赞赞她。
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相者为土鳖,我还是顺风扯帆吧,卯足了劲捧她:“您真漂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校大学生呢。”
“……有吗?”老奇葩窃喜的露出一排白牙。
“那可不?要我说,请您演陆依萍、汪紫菱、杜小双都显年轻了些。”
老奇葩若有所思,问我:“你是琼瑶迷吗?我也是,我最喜欢白流苏。”
“……啊?”
我被老奇葩雷倒,白流苏是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人物啊,大妈,你把小说看串了吧?
关操在一旁向我使个眼色,我觉得这个眼色使得多余,我有那么蠢吗?我又不是纠错大队长,得罪人不利己的事,在下从来不干,就算你妈说她想去广州的八达岭长城,我也将踏破铁鞋,奉陪到底。
的士车开进学校的教师公寓,我付了车钱,从右前门下来,关操紧接着从
右后门下来,我望着三楼阳台上一排长势喜人的蝴蝶兰说:“看见那些蝴蝶兰了吗?那就是我和关操的公寓……”
我情不自禁,却没人应我,我转过头,身后只有关操,老奇葩纹丝不动的坐在车上。
“……嘀嘀!”司机不耐烦的按了几下喇叭。
我和关操这才回过神,一前一后去给老奇葩开车门,被我抢了先,可老奇葩还是一动不动,难道在等我请她下车?然后用古色古香的甄嬛体对她说:“方才舟车劳顿,一路风尘,主上定是累了,此刻小狐寒舍近在咫尺,若您能挪挪屁股,移驾贵体至车外,即可畅饮清新空气,对舒缓疲劳、滋阴养颜都是极好的,若再主动付了车费,您的恩泽又岂能不载入茅厕?”
如此一来,老奇葩定会冷言相还:“哪来的狗奴才,烂嚼舌头,吵得哀家心烦意乱,来呀,拖出去打!”
想到这里,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嘴闭严,拭目以待。
“妈,公寓到了,请下车……”
听到关操的话,老奇葩的屁股,不,是后鞧,这才肯挪开坐垫。
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挽着老奇葩的胳膊,向楼门口走去,心里却在对老奇葩说,“下车?您还是趁早下架吧,迈个步都这么费劲,您这陈年老姜能卖动吗?倒贴钱,我都不买!”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响起,是一条微信:“我妈被我爸伺候惯了,别介意!”
关操冲我嘿嘿一笑,我回了一条:“换了我是你爸,娶了这媳妇,一天揍八遍!”
“……渴了。”老奇葩清清嗓子。
我焦急的打开冰箱门:“有凉茶、可乐、红牛、咖啡、酸奶、果汁和苹果醋……”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奇葩站在我的身后,我和她两双眼睛一齐盯着冰箱里仅存的一张面膜:“不知道您来……超市很近,想喝点什么,我下去买。”
“我只喝白开水!”
我去,早说啊,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劲儿了,我红着脸关上冰箱门。
“请慢用!”我斟了一杯水,递过去。
老奇葩抿了一口水,“你们住在这里多久了?”
“三……”
“……年了。”
关操抢话,随后向我挤了一下眼睛,我只做出“天”字口型。我明白关操的意思,他不想让老奇葩知道从他本科毕业就在简陋的出租屋里住了三年,吃了多少苦。广州的高品质生活,是关操用来抵御老奇葩“回京圣旨”的利剑。
“Cool……”
“什么哦?”情急之下,我不知道老奇葩改讲英文。
“我喜欢这的装修风格,是哪家公司做的,还有联系方式吗?”老奇葩在客厅里环视一周,对墙上的摆件爱不释手,似乎有点陶醉。
“妈,您不知道吧,这不是装修公司做的,墙上的这些摆件,都是小狐以前当学生时候的作业。”
老奇葩把视线锁定我,这是继上次我捧她像在校女大学生后,又一次充满友善的眼神,有点来之不易。
“向您报告,我是学美术设计的,您喜欢哪个摆件,回头我再重新做一个,邮寄给您!”我有点小激动,被人刮目相看的感觉真好。
“……我是说这地板砖挺好看的。”
我笑着的脸,顿时僵住。
“色泽接近自然光,把整个客厅衬托的特别柔和,给人一种谦虚又不失大体的意境……”
老奇葩接下来说的话,化作一团老式火车的汽笛声,我没听清,也不想听,我的忍耐力在被老奇葩一点一点摧残,我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总算与你儿子情投意合,我没拿刀驾在你儿子脖子上,逼他留在广州,逼他与我同床共枕,大小我也是个人民教师,干吗总是挤兑我,让我下不来台。
我躲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做好了“热脸贴冷后鞧”的思想准备,想让姐姐我甘拜下风,没那么容易。我刚要推开洗手间的门,镜子里反射出一件能让我信心倍增的贴身物品。
“我之前在网上团购了一家粤菜,想想您一定饿了吧,我们现在去餐厅好吗?”
我穿上蕾丝花边V字文胸,背着手,在客厅里,故意走上一圈。
关操咽了一口唾沫。
“……小狐?”老奇葩叫我。
“怎么啦?”我瞪大眼睛。
“内衣要买合身的,码数小了,对身体不好……”
我去,果然是同行,一眼就看出“我的V字”是硬挤出来的。
老奇葩一口喝下杯里的水:“我16岁跟着爷爷学做衣服,那时叫裁缝,我练了一门手艺,不用尺子量,用眼睛看就知道顾客的尺寸……”
我摇摇头,表示质疑。
“70cm,62cm,75cm,可对?”
老奇葩说的分毫不差,她是不是练过火眼金睛?她是不是传说中隐藏在深山老林里修炼的奇人异士?
“需要说明的是,这门手艺,我17岁就学会了。”
我赶紧给老奇葩斟满水,内心燃起了对老奇葩的崇拜感,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讨厌她。这种崇拜感,仅几秒钟而已。
“您别把这门手艺传给关操就行……”
老奇葩被我这句话逗乐了,她转头问关操:“想学吗?”
“……想。”
“想学,跟我回北京,我教你!”老奇葩的脸说变就变。
关操挣脱开老奇葩的手:“妈,怎么还说这个,我就请了一天假,明天还得上班,别闹了……”
我赶紧扭转话题:“我们去吃饭吧?”
“谁说要去外面吃饭了?就在这里吃!”老奇葩翘起二郎腿。
这不是故意刁难我吗?冰箱里只有一张面膜,总不能来个京酱面膜,或者糖醋面膜、干锅面膜、凉拌面膜吧,不过,我突然又冷静下来,老奇葩是不是想试试我的厨艺?这不会是儿媳妇考核的一项吧?
“我去买菜,我知道妈爱吃什么……”
关操起身要出门,我叫住他,塞给他两百块钱。
这个举动,引起老奇葩的强烈不满:“怎么,婚没结,钱就上缴了?”
“妈,买菜的钱是小狐出的,现在是她该表现的时候了……”
“我跟关操,收支两条线,感情上不分彼此,花钱上彼此彼此,当然,这只是结婚前的一种生活方式,等结了婚,爸妈都不分彼此,我对您会跟对我妈一样!”
“嘴甜……”老奇葩被我哄笑了。
我放松的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开来,突然看见关操还傻站在门前,随口问句:“站在那干嘛,还不快去买菜?”
“你,你妈来了……”关操颤抖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