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是阿婆的百日,往日种种依旧如新。原来人是如此地来去匆匆,这种感觉却是如此地不真实……
夜光如水,时光如戏。阿婆的离去总是让我有些无法接受,而阿婆躺在医院病床上种种,更是驻留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每每回想便觉心中压抑,难以释怀。
阿婆所住的医院给我的感觉不仅仅是陈旧,还带着莫名地阴沉。病房位于二楼走廊的尽头。走廊也很是沉长,昏暗而不见阳光,走路的时候隐隐有着回音。里里外外好似两个世界一般,让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好地预感……
因为阿婆当时已是胃癌晚期,医院已然是无能为力了。
但由于子女特意隐瞒地缘故,阿婆并不知晓自己的病情。也许正是因为此,阿婆方才会同意住院治疗的吧。
阿婆那瘦弱的身体陷在病床之中,远远看去床上好似只有被褥而已。
每次去探望阿婆,我都会守在床边。阿婆也总是会仰头望着高处,不停地问着我,“点滴是不是不走了……怎么下的那么慢啊!?”
因为阿婆不喜欢注射点滴,挂上点滴身体就会很痛。
每次陪在阿婆的床前,看着阿婆那虚弱地脸庞,内心总感沉重,似有撕心裂肺之感。顿感欲尽孝道绝非易事,单单是这一份心如刀割的伤痛便是难以忍受,又何况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守在一旁看护照料。
……
记得那天是周末的晚上,阿婆突然问向守在一旁地大伯,“今天已经住院半个月了吧,明天应该可以出院了吧?!”
大伯却很是为难地回道,“是啊妈,您是想出院吗?”
“是啊,不想住了,想回家!”阿婆面带渴望地点头道。
……
“妈,您现在全靠着这营养液补充体力。回到家可就没有这个啦。”大伯又是问道。
因为阿婆吃不下饭,只能依靠营养液维持。阿婆又是点了点头,并未有丝毫犹豫。
大伯想了片刻,声音轻微颤抖道,“妈您决定了吗?如果出院的话,您怕是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啊。”
“走就走吧。”阿婆亦是释然地说道。
大伯闻言则是擦了擦眼角,转身出了病房,只余下阿婆与我两人……
“阿婆,为什么要出院啊?”我听到阿婆的决定,也是不忍地问道。
阿婆摇了摇头,叹息着回道,“不想再打了!”
我闻言也是默默坐在一旁,心知如今怕是阿婆已是心中有数了吧。
天黑之后,大伯便让我先行回去。我心中是一团乱麻,大伯则送我到了走廊……
临别之际,大伯突然问我,“你阿婆说要出院,你是怎么想的?”
我闻言知大伯这是在征询孙辈的意见,毕竟孙辈之中仅有我在身边,且我与阿婆的感情最为深厚。
只是给出这答案却是异常地艰难,不自觉中双手已是握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想着阿婆每次望着点滴时的痛苦表情,耳边回荡着阿婆渴望回家的恳求……心中充满了矛盾,对阿婆的‘不舍’与 ‘不忍’在心中相互胶着……
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选择顺从阿婆的意愿。虽然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艰难,但是有些责任我们不能逃避吧。
大伯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深深地舒了口气,应该是我的答案让大伯不再犹豫了吧。
只是第二日大伯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却遭到小姑的强烈反对,甚至还发生了口角,因为让阿婆住院也是小姑的主张。阿婆有子女三人,因我父亲此时尚在国外,需要三天时间才能赶回来,大伯只得再次退让,待三天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阿婆竟然没有等过三天……
再见之时阿婆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听大伯说是昨日中午之后,阿婆知晓不能出院便开始如此的。
我看着阿婆,再次默默地坐到阿婆的病床前,然而不知为何,之前心中那无明的压抑,却已经没有了……
回想起昨夜阿婆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也许阿婆是来向我告别的吧。
每每反复回想,最后的这段时光,让阿婆住院究竟是对是错?为何短短的半天阿婆会从思路清晰,迅速地开始神志不清?究竟如何做才算真正地为阿婆着想呢?真正的孝心又是什么呢?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无法释怀。
……
我想着医院这样的环境对于临终之人来说,应该并不适合吧。打针、割喉、插气管,甚至电击,心肺穿刺等……医院这些所谓的“抢救”手段,给人们一点点生的希望,却伴随着极度地痛苦。应该也只是徒增苦难而已吧……
中医自古即有外科手术,如此高端的技艺却为何未能流传下来,不得不让人深思!
面对抉择,为何人们对此视而不见呢?为何要无视父母的意愿,自作主张呢?
也许是因为‘不舍’吧,不舍自己父母的离去。然而这种只顾全自己的感受,而完全忽略父母意愿的行为,应该也会归属于‘自私’吧!
也许是为了‘尽孝’吧,自认为尽了孝心,却没有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地为父母着想,应该也仅是‘伪孝’而已吧。
也许是成全‘孝名’吧,不如此一番难以成全自身的孝名,无法向世人交代。不过是道德捆绑,人性扭曲而已吧。这应该可以称得上‘残忍’了吧!
不知不觉之中,社会的潜意识形态竟然会畸形至如此,又有多少人能够幡然领悟呢。
再想想西医发展对于人类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呢?
对于临终之人,最大的仁慈和人道应当是让其平静而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吧,避免那些不适当的、创伤性的治疗。
最近看了很多材料,说人从濒临死亡的状态下被救活的感触是极其痛苦的,不如死亡后那种轻松、飘逸和解脱……而医院的各种治疗手段,也会使临终之人无法安静地走向死亡。
所谓善终,应该是安详离世,并且饰终以礼吧。
著名文学家巴金,享年101岁,但在生命的最后20多年,却一直在病床上,依靠插管、鼻饲维持,各种手术治疗,痛苦不堪。这种低质量的生命状态,对于父母来说应该不是一种福气吧?!
孔子曾经说过“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孟子也曾言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那么,最大的孝心是否便是设身处地为父母着想、感同身受,并尊重父母的意愿呢!
综上所述,当父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作为子女此时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是在医院被动地接受这样的‘过度治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仍不停息吗?还是顺从父母的意愿,选择尊严与安详呢?
……
最后还是想对医生、护士们再说一句,虽然你们已经见惯了生死,但面对死者的时候,还是诚恳地希望你们能够表现出对死者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