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高中同学十年聚会上再见到小如的。
她到的最早,在我们预定的那家日式餐馆等着。我们几个负责组织的本地同学匆匆赶到的时候,她正跟餐馆的日本师傅学习茶艺,宝蓝色的长裙跪坐在包间的榻榻米上纤腰一握,长发从脸侧垂下,身段柔软姿态优美。
跟在我身后的班长抹了把鼻血,擦擦眼睛问我:你确定面前的这个真的是李小如?
“如假包换”,她抬头,灿烂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起身跟每个人拥抱握手,优雅的像是伦敦老派的贵族。
我瞬间明白了班长的疑问因何而来,那个全班最土最难看,连普通话都说的磕磕巴巴的姑娘,跟面前的这个巧笑倩兮的美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小如停留在我印象中的样子,是洗到发白的蓝色外套,一年四季穿着黑胶底的板鞋,永远蜷缩在墙边的座位,做着写不完的卷子和试题,偶尔有人跟她搭话,她也会立刻红了脸畏缩起来,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了,寒暄几巡之后三两聊天,我正在跟一个好友讲起想报某大的MBA,但苦于没有熟识的前辈可以打听情况时,她轻轻的插了句,那我帮你问问看吧。
我以为这只是一句常见的社交辞令,草草道了声谢便抛诸脑后,临走时她叫住我,推送给我一张微信名片,说,这位是我公司的前辈,他前年刚考上了X大的MBA,或许可以帮到你。
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但是我已经拜托了其他同事给他打了招呼,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我与她交情并不深,承了这个人情,感动之余又觉得受之有愧,她却像是看穿我的心事似的,说:
你可能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但我一直都非常感谢你,谢谢你当时为我说话,那300块钱,我当时真的没有...
那还是我们毕业前的最后一个运动会,班长号召大家出钱购买一套好看的运动装当作班服,用来合影,作为高中三年的纪念。
他选择的是阿迪达斯一款三百左右的套装(对,在我的高中时代这就是名牌...),意见表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几乎每个人都打了勾,唯独小如画了大大的一个叉号,班长软磨硬泡几番未果,急红了眼冲小如吼: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高中三年同班情谊,连三百块都不值?
小如红着脸连忙解释,一着急,本来就难辨的普通话变得更加难懂,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选择了一款十几元的白T恤,在胸口喷上五彩斑斓的班级名称,倒也十分别致。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而我始终没注意到小如感激的目光,直到她旧事重提。
大家都感慨时光飞逝,我却总觉得它过的慢些,每一年都有太多事情要做了,但有时还是觉得跟大家差了一截。
她说。
她在上海念大学,每个周末和寒暑假都在拼命打工实习赚学费,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都是本地人,家里有房子产业衣食不愁,她们常常结伴去看画展,去听某交响乐团的演奏会,准备托福GRE考试申请出国深造。
她们挂在嘴边的拉斐尔,Bolero,常青藤高校和苏必利尔湖,对她来讲像是天书。
她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本子,将那些听不懂弄不明白的名词一个个记下来。第一个暑假之后,她用自己打工的收入买了第一张音乐会的门票,一边听,一边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不能跟她们相比,无论是心智还是见识都远不如她们,但是当我坐在前排看着音乐演奏的时候,忽然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我十八岁的时候能勉强赶得上他们八岁的水平,二十八岁的时候能赶上他们二十岁的程度,可是到了四十五岁之后,大家不就也差不多了吗?”
她们曾经有的,我将来也会有,这就够了。
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的策划部做到了总监,为自己置办了一间两室两厅的公寓,她还给自己报了礼仪课和英语班,在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卡,每个月拿到奖金,也会奢侈的跑去尝试颇负盛名的米其林餐厅。
她早已褪去了那一身的拘谨和乡土,聊起新马泰七日游潜泳航拍,聊起康德加奈和黑科技,跟那些生在优渥环境中的同窗,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一段话:
高中毕业时的人生差距,全靠家庭和父母;
大学时期时的人生差距,全靠高考时的分数;
毕业开始时的人生差距,靠学校的牌子和名气;
毕业十年后的人生差距,全在我们的追求。
我们常常谈论“阶级固化”,却往往忽略了一点: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人和人的差距是不断缩小的,因为越到后面,人生的升级越难。
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场百米冲刺,它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所有能坚持到终点的人,最差也不过大器晚成。
一个来自山村的孩子上大学之前连电脑都没见过,但如果他肯学,依然有可能在几年之后赶超同龄人,成为一位编程高手,完胜某些沉迷电子游戏的富二代。
一个不知澳龙为何物的孩子,只要他肯全心全意的成长工作,用一顿海鲜大餐犒劳自己一年的辛勤也并不成问题。
一个连跟人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孩子,只要肯用心,也有机会去学习待人接物,让自己慢慢变得坦然成熟。
人生不就是那些事儿吗?一开始不会,谁还真的一辈子不会啊。
而那些拒绝学会的人,则会用“谁让自己父母不如人”,“我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以及“反正我肯定比不过那些富二代”为借口自暴自弃。
这世界从不曾放弃不认命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无比喜欢这个时代。
正如《双城记》的开头所写的那样:
时之圣者也,时之凶者也。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 此亦光明时节,此亦黯淡时节。 此亦笃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 此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 人或万物具备, 人或一事无成。 我辈其青云直上, 我辈其黄泉永坠。
你总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