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妈妈手里拿着扫帚,苹果放在餐桌上。
猪老大还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嘴角微微上扬,口水耷拉在嘴边,时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隔壁屋猪爸爸震天的呼噜声也没能把它从美梦里拽出来。
猪妞儿其实早已醒来,她甚至比猪妈妈还要早起,每天一早她习惯一起床就看上两页书让自己清醒过来。但这会儿她已经静不下心来看书了。猪妈妈浇花、扫地、擦桌子……她在房门外来来回回忙碌的脚步声让猪妞儿分神。
猪妞儿每次在学校呆久了就盼着回家,可每趟回了家又盼着回学校。待在家里让她觉着好不舒坦,看着妈妈忙又觉着应当搭把手帮着,帮着的时候又觉着没了书读烦闷。不帮吧,也静不下心来,觉着自个儿太自私,不该白享着猪妈妈的劳动,让她一个人给全家忙活着。
猪妞儿总爱给自己找烦恼,这下子可好,读着书烦闷,不读书也烦闷。不回家在外压力大,回了家自己也爱给自个儿造压力,这下不知该往那儿跑了。
猪妈妈从不说要帮忙,只不过在收拾时偶尔止不住地抱怨家里总是乱糟糟的。
“你怎么又不开心,每天早上起来你总这样不开心。”
猪妞儿不搭话。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总要影响到身边的人,这是不对的,可却总也忍不住地黑着个脸。心里难受,暴躁想发泄却无处可施的感觉,很无奈也很无力。
心情低沉的时候猪妞儿最怕待在家里,这种情况下她是什么也干不得也不想干的,若是一个人在外,可以躲着不见人,这低沉的脾气可能也就伤着一两个朋友,自己一个人躺上个三五天,兴许就好起来了。
可在家就麻烦地多了,猪妈妈总要碰上的,每天睁眼就要见上,难受的时候笑脸装不出来,还得克制住自己,实在是太难。猪妞儿待在家里就觉着无处容身,书也读不进、活也不想干,只睡觉或发呆猪妈妈又必定要上前来批评。
猪妞儿是真懒,除了读书和写字她啥也不想干,可惜字也写得不好,书也读得一般,这就让她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她羡慕猪老大每天都有伙伴一个儿陪着出去玩,可一到了她自己能出去了,她又变着法子地各种拒绝,她觉着与人相处太耗费她的精力,甚至有些让她觉着痛苦,每回聚会总有人问她:你怎么不说话。她最讨厌说话,小时候想象自己能变成一个哑巴的愿望到现在还保有。
猪妈妈还在收拾客厅,猪妞儿的肚子直打鼓,她决定起身做个早饭。猪妈妈爱喝大米粥,猪妞儿嫌大米粥麻烦又吃不饱,就爱泡麦片煎鸡蛋。可天天泡麦片猪妈妈可吃不得,猪妞儿只得每天跟着吃些新花样,汉堡松饼三明治,油条豆浆芝麻糊。
鸡蛋还在炉上开着小火煎着,猪妞儿趁着间隙去喊猪老大起床,猪老大这家伙是越来越难叫了,以前只要跑一趟就能给叫起来,现在要跑两趟了,可不能这么纵着他。
猪老大每天早上胃口不行,除开冰的凉的啥啥也吃不下。可猪妈妈觉着他是脾胃虚,寒凉的东西吃不得,可变着花样做的早餐也只让猪老大觉着腻得慌。
猪爸爸通常是叫不起来的,猪妈妈索性也就不叫了。
今天猪爸爸起得异常地早,九点才刚出头他就下楼来找水喝了。每早起来他都得要先喝上一大杯开水,然后叼一根烟上厕所排毒,猪爸爸每日习惯如此,雷打不动。
一家人的生活这就算开始了。
现在正值暑期,八月正初,晨起后越发觉得热气缠着身子四周团团转,坐着都时而喘不过气来,觉着头重脚轻,胸口闷得慌。所谓酷热使人消沉和懒惰。
鸡蛋在油锅里滋滋地响,猪妞儿纠结着是否要给鸡蛋翻个面儿,她怕蛋黄熟透了,可猪妈妈每回都说没煎上的那一面有一层没熟的蛋白。
猪老大终于起了,猪爸爸下了楼往桌子旁一坐就开始唰唰地滑手机,等着人把早餐扶到面前。可猪妞儿本来只拿了一个盘子,两个鸡蛋,一个是猪妈妈的。
大概是天太热了,猪妞儿一大早起来一股子气,就不想给猪爸爸煎。猪妈妈还是在房子里跑来跑去,东擦擦西抹抹,第一个蛋晾了好一会儿了,猪妞儿跑去煮水泡麦片。猪爸爸看那蛋看了好几眼。
猪妞儿去冰箱又取了两个鸡蛋,斗争了一会,她终于乐意给爸爸也煎个鸡蛋了。其实也就只是一个鸡蛋而已,猪妞儿脑子一旦开始转就会有各种过不去,她也不是讨厌猪爸爸,就是看不惯他一副等着人服侍的样子。
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猪妈妈、猪大姑、猪二姨她们都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精力都贡献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虽然自己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娃娃,也正因此她顾着读书学习不做家务的时候总会觉得愧疚。
在学校的时候她可以随心意安排自己的时间,她可以把自己整个儿地沉浸在自己想做的事情里,可回了家就不一样了。时间不只是自个儿的,还是猪妈妈的,猪老大的,猪大姑,猪二姨和各个亲戚的,做各种事情都变得静不下心来了。
猪妞儿有些受不得这种日子了,她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了,她知道猪妈妈也快受不了她了。
猪老大朋友太多,家里经常都见不到他的影子,猪妞儿讨厌和人呆在一块但又有些嫉妒猪老大每天都那么忙,那么丰富。自己却每天只陪着猪妈妈,而事实上她连猪妈妈都不太想陪。
每回见亲戚们聊的都是那么几句话,总爱问猪妞儿闲在家里干啥,该多出门走走。猪表弟每个暑假都跑到游泳池去找份工做,猪表妹喜欢在家搞烘焙,好像大家都有各自的爱好,没人像猪妞儿这么闲。说自己在家看书好像变成了一件丢脸的事儿一样,猪妞儿张不开口,前几日一块儿打麻将时猪表妹才说自己太无趣,不刷视频也不打游戏,不闻窗外事,给猪妞儿问得哑口无言。
猪妞儿越来越讨厌家庭聚会了,也不能说是讨厌,陪着亲戚们把一杯一杯酒喝下肚,然后听他们扯一些奇奇怪怪的废话。猪妞儿从不插嘴,她发现围坐在桌边的这些人,永远都在用自己的嘴巴和想法评论着别人的人生,明明没有经历过,明明都只是听说,却总爱站在高处理论别人的选择。
猪妞儿知道自己不在时必定也是他们评论的对象,亲戚们的眼里好像只有好好结婚、赚很多钱、当上银行行长、买一个大大的房子、一辆豪派的汽车才是在正经生活,其他都是虚的。
猪妞儿上高中的时候,以为只要自己长大了,就会变得像表哥表姐一样,能在饭桌上侃侃而谈。但现在连大学都毕业了,猪妞儿发现自己越来越无话可说。
猪妞儿是个极其懒惰的娃娃,她不想费力气说服别人,让别人理解自己。她也乐于接受这世上所有人都有自个儿想问题的方式,她不认同,却也懒得辩驳,毕竟都是一些年过半百的人,生活的经历塑造了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猪妞儿乐意等生活来塑造和改变她自己,看看自己是否有一天能明白为什么别人会有那样奇怪的观念。
每年两个月的假期都把人压得透不过气儿来,两个月日子有些太长了,闲在家里就容易闲出矛盾来,看看疫情散了多少夫妻。
猪妞儿知道应该找些事情做的,两个月后就要离开,好一些的工作不接受短期工,可她又不想招服务员那样的工作消磨时间,家里的经济情况好像还没有那么紧张,她想开始做些能有长远收益的事。
可万事开头难,猪妞儿是个脸皮特别薄的娃娃,事情成功了她都不爱四处张扬,就更不要说还没做成的事了。在做又不说可不就成了一个闲人,难熬的时候她就往外跑。
猪妞儿是个极容易陷入自己各种想法里的人,旁人看来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当这时候她就不顾及身旁人的感受,猪妈妈奈何不了她,每次想骂也都忍住了,但猪妞儿心里明白,再这么搁家里呆下去总有一天猪妈妈会骂出来。
家里边没有孩子读研究生,哥哥姐姐们都是毕了业就工作养活自个儿。即使偶尔能想通,但猪妞儿经常会和自个儿过不去:自己靠着家里,花那么多钱,读那么多书,却还不一定能有对等的回报给到父母。
猪妞儿从来没想过要赚很多的钱,但好像身边时刻发生的一切都在不停地打败她,告诉她要赚很多的钱才是对的,父母贴了那么多钱的这份投资是求回报的,他们只是口头不说,但你看他们神采奕奕地跟亲朋好友炫耀你的实习经历你的各种成绩的时候,你会发现薪资是不可能被忽略且最最重要的。
猪妈妈就曾当着猪妞儿的面,说猪堂姐,名校毕业、香港读研,结果毕业回大陆一个月薪资也就3000。也是那时起猪妞儿发现猪妈妈其实和别的妈妈并没有差别,她不过自以为自己不虚荣罢了。
人都是虚荣的,不然也不会有什么脸皮薄了。
猪妞儿知道自个儿静不下心来的原因就是总想着钱了,以前追求单纯的时候能耐着一整天都做同一件事。现在不行了,干什么都想着收益,心变得浮躁了。人一旦浮躁就会失去很多能力,毅力会消失,坚持变成奢望,不断地自我怀疑,迷茫与和焦虑统统都跑出来了,于是越是着急就越干不成事情。
猪妞儿当然害怕自己变成其他亲戚嘴里的猪堂姐,却又不愿舍弃自己尚存的一点儿理想主义。矛盾扭曲了她,在日益的随波逐流里偶有对自我的坚持,或许猪妞儿把自个儿看得太重太自以为独特了,她只是还没向生活妥协自己的平凡和普通。
可她为什么要妥协?她是接受自己的平凡和普通的呀,她不在意自己平凡,她在意的是她希望猪妈妈和猪爸爸的女儿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