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旋再是少年情热,也知这种夫妻房事隐秘是窥视不得的,硬收回心神,神思移动,回到宿的院落里那颗桂树下。这时已交二更天了,月凉如水,心中燥热一时清静,回思定中所见所闻,心里长久压抑的那份对黄娥之情,竟一时全消融散去,只是感念黄娥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爱惜情谊,并无旖念,只近乎于姐弟情感。又想状元郎杨慎真是又有才学又有志气的大好男儿,对他不止好感丛生,更添了几分仰慕亲近之情。只是那般大好男儿,娥姐姐又是如此冰雪般美丽聪慧的人儿,为什么一到床上时就显得那等急迫难耐?难道男女之事真有那么好么?心知这事没有经过,怎么想也是想不透的,便一时放下,胸襟大开,只觉心魂再没有如现在这般纯净不二,滤尽杂念,神思触摸到了从没到过的大光明境界,全身似乎轮罩在暖洋洋乳白色光芒之中,惟恍惟惚,浑不知身在何方。那六句教功力似乎又深一层,感官知觉也比以前练功时精进了许多,放出去数十丈方圆,这所偌大宅子里种种细微声音,如仆人们睡中呼噜梦话磨牙之声,园子里草虫窸窣、老鼠爬行诸般声音,一时都飘在耳边。
定中无短长,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突然听到两人细微对话声,心有所动,神思游弋到下人所住院落,就见一个月亮门中两排厢房对列,月亮门外墙拐角处两人相对细声说话。这时已快四更天,月亮向西隐没于一片暗云中,天地间昏黑一片。王方旋练的一双夜眼,就在定中也可暗黑视物,看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衣夜行装束,蒙了面,只留两个眼珠四下提溜,女的作丫鬟打扮,宽脸盘儿,约莫双十年纪,倒也有些许姿色。
他定中就听那丫鬟打扮的女孩儿道:“要死了!这半夜过来,扰我好梦!”黑衣男子轻笑道:“好雀儿妹子,又做的什么梦?想是这几日没见,想哥哥我了……”说着,便去搂抱,叫雀儿的女孩儿力气倒是颇大,顺手将他搡了个趔趄,嗔骂道:“谁想你来?这些日子我没在眼前,鬼知道你在哪家暗门子里逍遥呢……只一黏身,我就能闻到那股婊子腿窝里的骚味!”黑衣男子笑的越发欢畅,道:“还是雀儿妹子知我——若一日不爬女人被窝时,哥哥我怕也就跟死人一般了……不过哦,这世界上若论骚时,又哪有骚过妹子的?”又伸手去搂,雀儿只是推搡,她力气再大,又如何敌过男子?终究半推半就被搂个结实,黑衣男子且还上下其手,只在她衣衫腿挎里摸索,她也面红耳赤,禁不住在男子身上挨蹭起来。
两人这般作态,王方旋看着也是好笑,心想大哥如此古板严谨,家里的丫鬟却私通情郎,不知大哥知道要如何的暴跳如雷?倒也无心将此事说与王方经。只是疑惑那黑衣男子这半夜还蒙着面,显然不是王家宅子里下人,且听他与那叫雀儿女子话音,是半夜里潜入宅子的,但以王方旋功力,夜半鼠行之迹也听的清楚,如何没查知男子潜入之声?又想听师父说世间多有些鼠窃狗盗鬼蜮伎俩,这男子想也会得一二,他这晚行功先是滤去杀人后的悔意,又是消却对黄娥的情思,一时半会没能察知男子潜入之迹也是有的。念及此,也不想再观这对男女情事,要收回神思。
忽然听那男子又道:“呀,这一时只贪恋妹子暖烘烘肉身,差些儿忘了大事……好妹子,三娘叫你进王家做使唤丫头,打听那物事消息,也有些日子了,不知你打听的如何?”雀儿情动,只是痴痴笑着呢喃道:“什么物事?”又在男子两腿间一捞,道:“你这儿的物事么,咦,想是让那个婊子吸干了,这一会还不见硬……”男子干笑几声,将雀儿推开少许,道:“妹子要硬时,过会便硬,这时只说正事……三娘嘱咐的事,不是等闲,怎可说笑?妹子莫不是忘了,就是那状元郎带着的宝贝。”
王方旋本要将神思收回的,突然听到黑衣男子说起状元郎带的宝贝,心下惊凛,暗思什么宝贝?也是师父要我取的那件物事么?江面那什么二十八宿外,又是一拨觊觎那东西的。即知两人与那物事有关,便用心听了下去。
“那宝贝么?”雀儿清醒了些,嘟着嘴道:“你是不知,王家老爷是个老古板,夫人也是个死板娘儿们,管得家里规矩大的很。我这些日子在他们家啊,全当使唤丫头了,不是在灶下刷洗碗碟,就是满屋擦桌子抹灰,整日家忙的四脚不停,却连王家那遭瘟的老爷夫人都没见上几面,更别说什么状元郎了!”黑衣男子想了一会,道:“这么说,那物事消息是一点儿没有了?”雀儿哼了一声道:“有个屁消息!前日我搭上了王老爷跟前极亲近的一个杂役小子,很是给了他些好处,让他带着我到状元住的哪个院子前瞅了一眼;就那一眼,那小子都差点儿吓破了胆,只说老爷吩咐过,谁要打扰状元清静,就打断了腿发卖出去!”
“哦,”黑衣男子道:“既然如此,打听不到那物事消息也不是你的错。三娘吩咐,若无消息,王家又来了个厉害人,这儿你也不用待了,免得一差二错被拿住坏了性命——这就跟我走罢!”雀儿又哼一声道:“我文雀儿何等伶俐个人儿,能出什么差错?在王家这些日子我也没有白吃饭,家里那些婆子丫头并仆人亲随,大小上下都团住了只说我好话,想来不几天就能到王夫人前使唤。听说她与状元夫人是堂姐妹,十分亲热,我再使点心机,迷惑了那古板老娘们,使她去问状元夫人,多少也打听到那物事消息。”又说:“你说王家来了个厉害人儿,他们家有什么厉害人?昨日晚上倒是来了个老爷亲兄弟,一个白净儿郎,想也是个糟糠花绣枕头,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我偷眼看他,长的确实漂亮,若给我床上调教几日儿,也说不得那话儿要厉害了十分!”说罢又吃吃笑个不停。
黑衣男子冷哼几声道:“三娘吩咐,也敢不听?你这小贱人,想是淫心动了。这些日子只以为你在王家受苦,不想先是勾上一个杂役,这又看上了家主兄弟,你这双腿儿要夹的几个男人?倒叫你享福生受了!”雀儿冷笑几声道:“许你日日睡了婊子,就不许我生受男人?”两人呷醋闹气,压着嗓子吵了几句。
二人话里脏秽,并对王方经夫妇有咒骂之词,听得王方旋心下大怒,当时就要过来杀了这对淫荡男女。但他虽然年少初次历事,却也不是一味鲁莽性子,又想这种江湖腌臜男女,嘴里能有好话来的?且饶他们一遭,看他们还要做什么,若在王家偷盗做贼时,那时再杀也不迟。继续听了下去,那二人却还在那里吃醋互骂,听得他大是不耐,又听几句,两人终于不再缠绕,说定了这就潜出王家。雀儿回身进了月亮门,悄悄走进一间厢房,取出个包袱来,想是她贴身衣物,她身子却也轻灵,同房丫鬟婆子也没惊动一个。出了月亮门,与黑衣男子两个蹑手蹑脚走到宅子院墙边,一丈多高的砖墙,他二人竟也轻轻巧巧翻了过去。
王方旋定中目送两人出了王家,收回神思,想了一会。若说觊觎杨慎带着的那物事时,王方旋自恃功法高强,也不怕他什么贼人来将那东西夺了去。但那两人背后,似乎还有什么叫“三娘”的指使,这“三娘”便是花三娘么?
日间救黄娥之前,他其实早坐着黑鹤盘旋于锦江渡口之上,只是飞的甚高,有四十多丈,地面上看只是个小黑点。他在高空,行功所及,也自然能观到渡口上杨慎行踪,以及胡熊花三娘等争执事,只是毕竟离得太远,他又无心理会这些俗人争斗,只模糊观到有一个女子似乎极为活跃。其后救了黄娥回来再大船上听杨慎与那同知说话说,几次说道“花三娘”名字,夜里定中又听杨慎说道对花三娘的疑心,心想这花三娘便是日间观到的那女子了罢?这一会心中自然疑虑指使那两人的“三娘”便是花三娘了。心中好奇心大盛,想跟了去看看,到底指使他们的是不是花三娘?若是,这花三娘又是怎样面貌,有甚心思?
又想到,自己这次下山,本来是想先回阆中家里,看了亲生娘亲,再去塞北一行。而等天亮了众人起床后,大哥嫂子并杨慎夫妇免不得打听他学道诸事,并他为甚时机拿捏的那样好,恰好飞来救黄娥等等,一则絮叨聒噪,二则碍了行程,还不如这时就走,先跟着看那两男女到底有何背景,然后直接回家看娘亲去也!
想到此处,收了六字教功法——他这功夫,若筑基后其实简易,并不需练足六字一周天才可收功,一字二字,只要念头动时,便可即时收了——自桂树下站起,听墙外更声,竟已五更天了。回到厢房里,看桌上笔墨纸张都有,摊开纸自研了磨,给王方经留了几句短信,只说思家心迫,这就回了,不及面辞,还望长兄嫂嫂并状元郎和黄娥姐姐莫要怪罪为是。落笔之后,再不停留,出了厢房,身法轻灵迅捷,飘出宅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