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挥金

那些日子,我正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伤里,无法工作。我住在乡下的房子里,每日想着父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无法释怀。

忘记了是哪一天,天气十分晴好。天,像擦亮了的蓝玻璃,连地面似乎都变得有点蓝了。蓝玻璃上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边,真是漂亮极了。

母亲见我终日苦闷,常劝我出去走走,我每每不想出去,那一天,却想去后山的小溪边看看芦苇了。

我戴了遮阳帽,绕过后山,来到了小溪边。这是我从小就玩惯了的地方,冰凉的溪水从上方的水库流下来,供村里的人们灌溉田地。我们一帮小孩子常常在这里捉鱼、捕蜻蜓,我们折下一把芦苇,双手举着对着太阳,看洁白的芦苇花闪闪发光。晚风吹过,柔柔的芦苇花就在空中铺天盖地地飘起来,让我们小小的心,欢乐无比。如今,小溪还在,芦苇也还在,只是那帮小孩子长大了,也不似从前那样容易感到快乐了。

我正望着芦苇出神,忽觉得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我的脚,我低头看,原来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我蹲下身子去揉它的头,它“汪,汪”地叫了两声就跑开了。我以为它是跑去找它的主人,没想到它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冲我叫,“汪,汪”。它好像是要我跟过去。我犹豫着,它又冲我叫了两声,又跑回来蹭我的脚,我只好跟着它去。

我跟着小狗一直沿着溪边走,来到了一座小石桥上。桥上有一位青年,正站在画架前画画。小狗在青年身边停了下来,并冲我摇了摇尾巴,看来它就是要带我来这里了。

“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来这里写生了?”我心里纳罕道。

青年并没有要理睬我的样子,继续画着他的画。我轻轻地绕到他身后。

“咦?”

“金色的芦苇!!!”我惊叹不已。

这不是我常见的芦苇,它是金色的,它在狂风中英姿飒爽、斗志昂扬。

这,哪里还是是见惯了的洁白、柔柔的芦苇!

我惊诧不已!

青年开始画起了天空。天空也是金色的,金得耀眼,像火烧云。

我仔细去看那天空,那云竟然动了起来!

“啊!”我叫出了声。

青年终于收起了画笔,回过头来看我。

“你看见云在动了?”他轻轻地问我

“嗯,嗯......”我过于吃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这是一种特别的颜料,叫挥金,画在纸上就能流动起来。”

“真的?”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当然,它还能让你看见你想见到的东西。”

“啊!”我再一次惊诧出声。

“不信你看”,他指了指画,示意我看。

我眨了眨眼睛,再一次去仔细看那金色的云。

只见云慢慢地流动,最后变成了一汪涟漪,我朝涟漪的中心看去,有一个人正躺在摇椅上,他在闭目养神。

等等!!!

“这,这是......”

“这是我的爸爸。”

天呐!!!

我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那使人感觉到,在这个金色的流云背后,有一部时光的放映机。

青年说:“是吧,它能让你看见你想见的东西。”

“怎么会?”

“这是秘密。”青年摇摇头。

他把画从画架上收起来,递给我。

“这个送给你,请你收下。”

“送给我?”

“嗯。”

“为什么?”

“受人之托,请你收下。”

“是谁?”

“秘密。”

我有一点失望,什么都问不出来,但当我接过那幅画的时候,我的手都在颤抖。

我再一次展开那幅画,看向金色的流云。

这一回,金色的涟漪里是一束阳光,照着空气中的灰尘,闪闪发亮。阳光下,是我怀恋的天井,天井中央,扔着一个木制的四轮小车。

那是我的!是父亲亲自为我制作的小玩具!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开了!我觉得,我的父亲马上就要过来,把小车捡回去。

“囡囡——”

我仿佛听见了那声音,是父亲在唤我。

“啊~”

“快来,给你买了雪糕。”

“好——”

天啊!我扔下画,双手掩面!我的心里特别悲哀。孩提时代,我的家,那小院子,还有我的父亲,现在,现在,现在都没有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充斥了我的整个身体,我低头,掩着面,放肆痛哭。

当我终于平复心绪,抬起头来想找那个青年的时候,发现哪里还有人。

我奇怪,他到哪去了呢?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就这么悄不声的走了呢?

我望了望四周,再也没有找到他。

我捡起那张画,仔细地收好。不管怎样,这是一张神奇的画,我一定要好好保存。我想着,在回家的路上走。

我没有告诉母亲,关于画的事情。我把它细心地收在匣子里。一场痛哭之后,我确实感到有些困倦,就沉沉地睡去了。那一天晚上,是我失去父亲之后,睡得最好的一次。

次日,我拿出画,想再看一看那金色的流云。

可是,金色的流云它不见了!不见了!只剩下几杆芦苇,躺在白刷刷的纸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了!

我拿着画,冲出家门,跑到小溪边那天见到那青年的小桥上,想找他问清楚。

可是,我再怎么找,怎么等,却再也见不到那青年了。

我想,我终究要彻底失去一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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