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个哥哥。
我在县里最好的中学念初中时,我那长得像香港明星黎明的哥哥辍学跑去姐夫的施工队,安装水管。有一天下午放学,我走出学校门口的平价商店买文具,见到我的哥哥穿了件破旧牛仔衣,跟几个农民工在学校门口的一条已经挖得跟人一样高的大水沟里安装水管。我呆呆地看了哥哥好一会他才发现我,只是他很快就低下了头,我脸上一热,咬着嘴唇眼睛湿湿地走进校门。
第二天上晚自习的时候,哥哥提了一把香蕉到教室找我,我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我接过香蕉,瞪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说,就咬着嘴唇委屈地进教室。
周末回家,母亲和哥哥在杀鸡,我在一旁看着,哥哥好像瘦了。
哥,那天我在学校门口见你了,不过没叫你。我忍不住说出来。
是吗,但我没见你啊,你干嘛不叫我。哥哥抬头笑得有点狡猾。
我抿着嘴,不吭声,压在心里那块石头不见了。就要笑出来的时候我把头歪过了一边。
我去离家几十公里念高中的时候,听说哥哥已经是广州有名的西式点心师傅了,只是他很少回家。他打电话到学校,说叫他的女朋友转了二十块钱到我的银行卡,给我买菜票。我呸了一声,二十块,在他哈哈大笑完之前把电话挂了。
卡里多了八百块。
后来哥哥还是没有回家过年。我再也不想念书了,历史老师兼班主任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我上课睡觉不听课但我明明把历史背得那么熟每次考试都考差点满分后来我再也不喜欢历史了。
等我不再念书后,我跟我的哥哥七年没见过面了。
我想见哥哥。我瞒着母亲一个人去了广州。
我在车如流水马如龙(并没有马)的广州窖口车站见着了长得越来越帅的哥哥。他已经等我好久了。我们没有拥抱。我傻傻地看他笑,他接过我的行李,眼里没有七年的距离,有的是我熟悉的温暖。
哥哥带我回到他租的一房一厅,现在的嫂子跟他一起住。那一晚,我第一次饮水鱼汤,他几乎把锅里所有的水鱼都捞到我碗里了。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很帅的大哥哥,他们和我哥哥一起,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说得很少。
第二天,哥哥带我走了广州的大小街头,带我吃带点甜味的很好吃的牛杂,晚上在珠江边吃烧烤。
我有点不安。嫂子几乎不怎么说话。我问哥哥不用上班么,他说他辞工了。
第三天,哥哥做午饭给我吃,说他到楼下打麻将让嫂子带我去玩。嫂子不怎么说话,但给我买了好多衣服。我再次不安。
第四天,哥哥做了午饭又说到楼下打麻将,让我自己一个人去玩。嫂子上班。我越来越不安。
第五天,不等哥哥开口,我说我想回家了。哥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那天他没有去打麻将。嫂子上班后,他在出租屋看我收拾行李,一句话都不说,我也倔强地不说话,闷头装嫂子给我买的东西。
下午快到六点的时候,哥哥说带我去吃饭再送我上车。我说我不想吃直接去车站。哥哥不讲话,定定看我好一会,我把头扭向墙壁,我闻到他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喘息,不是叹息。他
嫂子下班了,和哥哥一起送我去车站。她走在前面,哥哥拉着我的行李走在中间,我走在后面。我们走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广州真多这种小巷啊。突然,哥哥站住,回头,塞了一把钱到我手里。我一惊,刚张嘴,他瞪了我一眼,我又闭嘴了。哥哥若无其事跟上嫂子。我默默把钱抓在手心好久,直到上公交车前才把它们放进背包里。
广州的窖口车站永远都是这么多人。我跟嫂子说母亲想你们回来。嫂子瞄了哥哥一眼,说,好,看你哥哥的。
我一眼都不看哥哥,就上车了。
我在黑黑的车厢里,泪流满面。
2018年10月15日了。
我的哥哥,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我的哥哥,到现在,还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