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云,三十而立。老一辈常说:等你到了那个岁数你就知道了。
我不信命,也不相信这些传统的说法,我相信的只是一颗小小的骄傲罢了:我不一样。
当然,关于这个观点,从生物角度而言是肯定正确的:这世上肯定找不到一个相貌、经历、情感、思想和我一样的另一个人。
而且就算降低标准,排除前三样,这世上恐怕也找不到拥有和我一样想法的另一个人。所以「我不一样」是注定恒成立的。
既然不一样,那么老话、传统、他者的经验自然别想在我这盖上个章,写个批语什么的了。
存了这份心思,我与岁月折腾了三十一年,目的只有一个:不一样。
有时候我和世道折腾,那些被漠视的、藏在阳光下的虚假我要去揭开,去评判,我的眼里容不得这些假仁假义;有时候我和自己折腾,我热衷于打造最好的自我,拼命拉扯着座下的大象,让它能够像机器一样,严格遵循我的意愿,死磕才能成圣。这种劲头有时候很大,大到回过头来自己看看都觉得可怕。
不过,也可敬。
从下狠手折腾自我,打造自我,到敬重乃至疼惜自我,其实也是折腾出来的一点小收获。没有这个「不一样」的终极目标在前方呼喊,恐怕这些年也不会有这些感悟和收获。
毕竟,不折腾,有时候确实看不到远处。
只是,如今却也有了几分累意。
就好像一个孩子在森林里,挥舞着树枝,咆哮着,奔跑着,冲刺着,不过任他怎么喊叫,怎么跳跃。东边的太阳依然准点出现,准点落下——哪怕他爬上了一个小土丘,看得更远了,映入眼帘的也是同样的场景。
既然累了,索性就躺下吧。反正,这个森林里找不到和自己一样的个体。
一切变得可有可无,米亦可面也行,公交也好打车也罢,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起,干活和发呆没有区别,至于那东边的光景,就且由着它日出日落好了。
我便在这所谓的「丧」中和时光缠绕,身后的影子寸寸长。懒得去做,也不想去做,做与不做,我总归是不一样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力呢。
躺久了,有时也会试着说服自己「这样不好」。给自己找个方向去做点努力,或许能够打破当下境遇呢——虽然内心早知道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终将如同一个瘪下去的气球,软塌塌瘫在地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成为树洞。
这是一个心理电话访谈实习,电话这头的我负责倾听来自各地的预约电话,而我的职责则类似童话故事里的树洞:倾听,让对方倾述心中所想。
初开始这个活动时是忐忑,担心的是自己表现不好,最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等到了中期则是无谓,做得好又怎么样,做得不好又怎么样,事情总是会按照它既有的惯性往前发展,索性看开了。
就这样无所谓地接听着,回应着,冷水慢慢煮开,我却从倾述中得到了慰藉。
事实上,倾述者大多都只是在诉说着生活的苦恼,有大学生为选择研究生导师而纠结,有全职妈妈再次工作后和丈夫的不满,还有长期与母亲的管控做对抗而筋疲力尽的女儿。而我碍于树洞的身份,很少去回应,做得最多的只是倾听。
可是在这些看起来很丧,很沉重的话题里,我却感受到了温暖。一位两次接听的女孩,她说自己鼓不起劲头去生活,觉得干什么都没有成就感;懒得去做,不想去做。
当然,有时候也会说服自己这样不好,于是给自己找个兴趣爱好,这样至少在这段时间内可以有点干劲,不过即使如此也坚持不了几天,虚无感便会再次袭上心头,她就如同在沼泽里行走,无论哪个方向都不过是慢慢下滑,既然如此又何必行走呢。
她的描述是如此丧,丧到我一度以为电话那头的倾述者其实就是我自己。在这一刻,我感受到却是确实的温暖。
我和她,其实,一样。
我,不是,一个人。
在这片大地上,在东边升起的太阳底下,我们都一样,没有不一样。每个不一样的人,都在这个世界里一样地奋斗着、努力着、颓废着、迟疑着,无论是男,还是女,无论是成年还是少年。
一样的流泪,一样的欢笑,一样的挣扎,一样的放弃……我们如此不一样,又是如此的一样。
听着电话那头的倾述,她很无力,我也很无力;她不知道她该如何继续下去,正如同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她。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移动到终点,电话的最后她说谢谢我的倾听。
其实,真正想要说谢谢的是我。
过去,一样是如此地惹我厌烦和鄙夷。如同逃离故土一般,逃离这一致性,只要能改变就去尝试,而凡是陈旧的、相同的都被狠狠地掷到角落,热血和理想里没有一丁点的一致;
如此奋力活成不一样时,翘首望去,天空白亮亮的,干净得看不到一只飞鸟划过的痕迹,万物空寂,冷清孤独,不一样并不恒等于舒适和快乐。
回过头,一样像老母亲倚靠着门框,婆娑的双目打量着远方,犹如故土在等待游子。一样就像儿时的味蕾记忆,其实早就刻在胃里了。
我其实就是一个爱吃辣的普通人。
在回京的火车上,对面的小兄弟一脸义愤填膺,「人与人之间哪那么多隔阂,你看这个塔,修了五年了。从来都没开放过,就是个面子工程,根本毫无作用嘛。人和人之间就不能简单、坦诚么。我语文不好怎么了,我自己知道啊……」
他的母亲坐在一旁,只是在儿子激昂的语调中偶尔打断一下,更多的则是默默的陪伴。
一样的热情,一样的看不惯世间虚假,以及一样默默的母亲。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