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生故事馆-长安城死了个戏子

文/颓痞

/短篇 已完结/


“长安城死了个戏子。

年岁约莫十六七,身着红衣,在叶莲湖边唱了一曲便跃了下去。

听闻旁人言,只以为是一只红蝴蝶,落下去的时候以为还会再飞起来,谁知那是佳人香消玉殒,再无归期。”


“然后呢?”对面的女孩画着浓郁的欧美妆,两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烟,因为找不到火而没有点着。

“你还想听?”我问。

女孩突然笑了,“我找这地方也找了蛮久,总不能听几句话就走吧。”

纯白色的请柬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女孩眯着眼睛笑,一双月牙一如那一晚的皎洁。


稻香阁以高价又购进一批戏子,身段舞姿极简极美,唱腔也丝毫不输前人。任谁看了都是花前月下一番美轮美奂的奇景,偏那将军府大捷的林将军不依不饶,拔剑出鞘,说要屠了稻香阁。

管事妈妈扇着扇子给林将军降火,几次被推开,却还是迎上,今日的生意做不成便做不成,总不能让这花酒楼也丧于今夜。

“何人害她?”

“无人。”身后一女声传来。

林将军回头,来人是林将军的原配夫人,穿着大方,入了这烟花之地,仪态也仍是从容的。

不想将军直接将剑锋对准来人,不加掩饰的恨意穿破每个人视线直直地朝着原配夫人射过来。

“是你吧,因我要纳她为妾,脏了你公主的名声,才要痛下杀手。”

“你去问问叶莲湖边的商贩百姓,她落湖那日情景如何。”

林夫人即使在如此锋利的刀刃下,面目也是平静且从容的。

“是你差外人毁了月珠的清白!她才跳湖的!”

不只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在人群中吼了这么一句,林夫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对面的男人剑刃便扑面而来。

只是划破了脸颊,隐隐约约有血口子。

若没有身后那只手向后拉她,恐怕还要将命赔上。

“将军三思!”副将挡在林夫人身前,制止住了怒火攻心的林将军。

那日离开稻香阁,林夫人拿银子打点了管事妈妈,只见管事妈妈点头哈腰地将那个人群里吼话的女子交了出来。

后来城外的野垛里又多了一具尸体,只不过山里的猛兽很多,不过几日那尸体便消失不见了,无人在意。


“那个林夫人这么坏?古代杀人不犯法吗?”女孩扣着指甲,眉头微皱。

“她是皇帝的亲女儿,杀人犯不犯法还重要吗?”

女孩点点头,“那个戏子和将军的故事,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

我将茶杯沏满,白雾腾空,故事缓缓道来。


林将军一次从朝堂归来,心气不顺入了稻香阁,只见台上女子身姿曼妙,戏曲唱的也是一等一的好,便沉醉其中。

一壶酒,一碟肉,一把花生米,想尝尝寻常人所道的酒肉欢乐滋味。

不想在舞台上开腔的月珠为了躲台下酒鬼扔在脸上的银子而闭了眼,转圈时险些跌下台,林将军立即上前营救,接住了她。

女子本就姿色不错,林将军外表倒也俊朗,趁着酒意,二人便一同栽进了爱河里。

林将军一夜未归,林夫人独守空闺一夜,烛台灭了又点,点了又灭。

副将昨晚没有去通知将军府林将军夜半有事的消息,清晨收到下人传来的消息已经迟了一步,林夫人已快马加鞭赶往皇宫。

副将便换了方向,去往稻香阁寻林将军。

不知是不是做夫妻的默契,林将军竟和林夫人前后脚地回了将军府。

“昨夜你去哪了?”

“军营的事。”

“军营到将军府的距离,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林将军不再言语,一身酒气混合着胭脂气已经坦白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让这个公主在下人面前丢人。

他想离开,却被林夫人拽住。

“你若不喜欢我,当初为何应下婚约?”

本就疲惫,加上眼前女子地逼问,他决意不再隐瞒。

“皇上怀疑我林家密谋造反,若不将你娶回家,他如何信任我?如何给我林家活路?”

“你终于承认你不喜欢我了。”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你。”

林将军狠狠甩开林夫人,铠甲上的铁片划伤了她的手,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我不要听这个林夫人的故事,我要听月珠的故事。”女孩打断我。


月珠进稻香阁不久,花旦的角儿当的门儿清,受管事妈妈喜欢。本来排了满满的演出,打算给稻香阁挣个盆满钵满,不想被林将军统统打乱,他包下月珠,只在房内给他一人唱。

“将军,何苦如此愁怨?”月珠见他酒一杯接一杯,全无兴致听他的曲子。

林将军伸开手臂,娇人儿便进了他的臂弯里,坐在他的腿上,“我林家为朝廷征战沙场,皇上却会因为一个女人的话而对我们产生怀疑,有时候我在想我林家军的热血男儿在战场上战死究竟有何意义?”

“你心中若无愧,何惧他人所想?”

“怀疑的水滴可以穿破信念的磐石,没有无坚不摧的东西,你明白吗?”

“我明白。”

两个人在烛光里相望,然后在烛光里缠绵,最终共度春宵。

他们维持着这样的暧昧,稻香阁有传言,那新来的妹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马上就要挤进将军府做妾了。

城中疯言疯语——

那月珠命数可真是好。

无论怎么说林夫人也是公主,和一个舞女共侍一夫,说得过去吗?

……


“古时候就有键盘侠了啊!”女孩玩味地笑了笑,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

“不过,那公主也真是够坏,杀人真的不会有后遗症吗?做噩梦之类的。”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我将她的请柬拿至眼前翻开,接着讲故事讲下去。


将军要屠稻香阁归来的那场战役,是久败终胜的一役,他本想到千万言语要将心头的喜悦诉给月珠听,然而一切都晚了,归来只有月珠跳湖的消息。

皇帝要封赏,林将军一身黄金铠甲退朝,众人喜贺久败终胜,唯有他一人,眉目里竟是绝望。

将军府的女主人站在书房里,摆书、研墨、整理画卷、清理炉灰,然后坐在一边的木椅上,等着将军归来。

书房门被推开,林夫人立即迎上去。

“皇上可有说什么?”

“胜仗归来,封地赏金,还有何话可说?”

“那就恭喜林将军了。”

“皇帝安插你在我身边监视我,如今见我效忠于国家,你们就再无理由解决我了,不是吗?”

“将军猜的果真是准。”

林将军见她无所谓的笑意,顿时怒气横生,几步上前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书架前狠狠禁锢住。

林夫人毕竟是女流之辈,身子骨柔软的很,那么硬的书架撞上也只是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忍着疼痛。

“为何找人迫害月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若你不想她入府大可告知于我,何必伤害她?”

林将军将她的手腕攥的真是紧,这是第一次吧,他这么笃定的紧紧握着她。

林夫人笑了,直直地盯着林将军的双眼道:“她不过是个下贱的戏子,我堂堂皇帝之女,为什么不能杀她?”

“啪”

林将军是习武之人,耳光力道大得很,落在她的脸上,胭脂水粉都难掩脸颊的涨红,丫鬟推门而入连连求情。

林将军看着眼前得刁蛮女子,咬紧牙关才将怒气忍下,他松了手,退了后,眼神里藏着的是一月冰冻的深川。

“休了我,回宫我自有理由。”

“休了你?”林将军冷笑,“我何必自讨苦吃?”他挥袖而走,心死在叶莲湖边那女子坠湖的晴天。


“那他们俩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女孩问我。

显然,这个故事她已经听的入了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问她。

“休了公主,皇帝怪罪将军,还不如不休,留在府里假装看不到不就好了。”

“不,我是说,如果你是那个公主,你会怎么做?”

“我?”女孩咂嘴,“我才不会那么坏,自杀得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十一

林夫人在隔年冬天死了,不知原因。

随身侍奉的丫鬟拿着一封信回了皇宫,皇帝看了信并未治罪于将军。

她是自杀的吧,酒盅的杯沿上还有口脂的艳红色。

过了不久,林将军在战场上见到了昔日的情人,她就站在敌军的一侧,妖娆如故。

“月珠?”

“好久不见。”

她是邻国派来的奸细,与林将军结缘实属偶然,她将计就计潜伏在他的身边,将敌情一点一点报回去。

她也未曾想过自己的身份未被将军识出,竟被他身边的女人识出。

两人在房内交谈,原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却被林夫人放了一条生路。

“他爱你,真的爱你,我又怎么能杀了你?”

“我要你消失,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自然不会白白离开,演一出戏,让林将军从此失意,然后也彻底毁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你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感情。”她坐在床榻上摆弄深红色的裙袖,嘲弄着看着眼前那个高贵端庄的女子。

十二

女孩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错怪她了。”半晌,她说出一句。

“无妨,接下来才重要。”

十三

林将军带兵深夜潜入敌营,杀敌方军队一个措手不及,昔日情人死在刀剑之下,没有留一丝情面。

他像个傻子。

“我对她并不是毫无感情。”夜半,战火硝烟已渐渐熄灭,身上是刚刚动完兵戈的痕迹。他对副将言语。

“林家世代为国效力,是忠门将胄,然而皇帝听信佞臣谗言,打压我们。”

“我记得她,小时候跟在我的身边唤我林哥哥,要我保护她,要我教她舞剑。”

“她还有一次偷偷跑出宫寻我,只因为我被爹大罚,打了几鞭子。”

林将军苦笑,眼泪顺着脸上的泥渍和血迹堪堪落下,当初听闻月珠死去,自己都没有流泪。

“到底是我负了她。”他抬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只在深夜留下颓败的背影。

林将军终身再无妻妾,时过三年死于战场之上,林家战功显赫,皇帝命人为其谱书,流传百世。

十四

“故事结束了。”

“林将军爱公主吗?”

“爱。”

我起身,将请柬塞进书架里。

“林将军死后未过孟婆桥,甘愿成为守桥人,用自己生前的功绩换她世世无忧。”

“如今好报用尽,他要魂飞魄散了。”

门边的木牌上写着“未生”,女孩随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中莫名流下眼泪,心上也开始隐隐的疼。

“谢荣安,晚上还玩不玩,就等你了。”

微信弹出消息,她无暇顾及,吞了吞口水,半晌不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

我看着墙上的钟表,分针还有几秒钟便走到十二的位置,时间要到了。

“梦醒之后,你会忘记这个故事,过好你的人生,记得有人一直爱你,就够了。”

“滴答——滴答——”

分针走到十二的位置,对面的女孩消失,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有光影从角落走出来。

“谢谢。”他身着黄金铠甲,向我鞠躬致谢。

“不必。”

魂飞魄散之际,他手中握着一只针线粗陋的香包,体面的离开。

十五

一个穿着小铠甲的少年,一手执剑,另一只手不舍的拉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姑娘。

“我长大之后不仅跟爹爹保家卫国,还要保护你,所以我现在必须得回去练剑了,一日都惰怠不得。”

小姑娘也依依不舍,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递给他。

“这是我绣的第一个香包,拿着它的话就好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小姑娘笑的灿烂,比皇宫里争奇斗艳盛开的花还要美。

“再见啦,荣安公主。”

“再见啦,林哥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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