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清明节的时候,想给您写信,未能动笔;父亲节的时候,又想给您写信,可还是搁浅了。
估算您已离开我们39年了,您走的那一年,我才9岁。
是的,我好像还什么都不懂!
我不知道您的离开,抛下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十口人的日子,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您撒手抛下我们后,家里因给您看病所欠的外债何时能还清?我不理解您怎么不等着,我的哥姐们纷纷成家后再走?我更不理解,您过早地走出了我的视线,令我永远感受不到您的那份父爱?……
依稀中记得您躺在病榻上,满脸苍白又微黄的样子,深陷进去的一双眼睛,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一张脸,脸颊的胡须有多久没剃了,让您看起来更加苍老颓废。
您或许是体力不够病魔的消耗了,也或许是您的腹胀难忍,令您进不了一滴茶水,可是您还得坚持每天喝下那苦味十足的中药!总是无力地躺在西厢房的那张床上,双眼望着里外进出的我们,您的目光中有多少不舍与无奈,牵挂与彷徨!
是的,不谙世事的我,此时,总是怯生生地躲在门口瞄着您,不敢靠近您的床旁。即便您叫我过去说话,我也是跑过去应了几句,马上又跑回。
但是眼睛始终不离开您休息的那张床。我更不清楚那时候已经是您离开我们,进入倒计时的日子了。
秋季开学的第一天,是您亲自给我起的名,还用笔把我的名字写在了我的手心里。从此,这个名字带着您对我的期望与祝福,伴我走入自己的人生旅途,也是您教会了我如何数上十个手指头,以顺利通过入学过关面试。
五岁那一年的秋天,我意外走失,您与母亲急得发疯似的到处找我,喊着我的乳名,喊破了喉咙,声音穿破了夜空,划破了天穹,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如获至宝地从好心人手里领回了我。
记得我是骑在您的脖子上回家的,您用硬渣渣的胡须不停地扎我的脸蛋,直至我喊疼为止。
那天,您竟变戏法似的,从口袋中摸出几块糖来,剥了外包的糖纸,塞进我的嘴里,甜丝丝的美味一直灌进了我幼小的心田,您一路唱着歌儿,母亲在旁陪伴,一直等我进入梦乡,你们才得以入眠。
父亲,我是您最小的女儿,母亲说,无论您外出多远回来或是从邻里串门,刚踏进门的刹那,就嚷着找“小老鸽子呢?”(是父亲对孩子的昵称)于是,便呵呵地笑着抱起我,或坐在您的腿上,或拦抱在胸前,用胡子扎我的脸是常有的事。
母亲说,年轻时候的您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清秀的面庞,四方形的长脸,一双黑色的双眼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熟悉您的人都说,我的五官就是您的翻版。
难怪,在您去世已是十几年后的一天,我偶遇一位当年认识您的大婶,她惊讶地问母亲,我是您的什么人。
母亲说,当年您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担任村戏班的角色,您为人正派,和善待人,饱读诗书医书,遇事明辨是非,嫉恶如仇。
远近庄邻谁家有扯不开的事没了注意或家庭内部起了矛盾得不到解决,必是您亲自到场化解。有时,总因为别人家的事调停不开,您往往促膝谈心至深夜方归。
八年的疾病折磨,您慢慢丧失了劳动能力,但您还是辛苦攒钱养家糊口,修理钢笔是您的老本行。那个熟悉的箱面是玻璃层的钢笔箱,装载着各种各样的钢笔,笔芯,笔尖。
在我小时候的世界里,这个笔箱便是万能的,装满了全世界所有的笔,您每天把它放在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后架上,穿梭于大小学校的校园,依靠给孩子们修笔来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
可是,又有多少人天天需要修笔呢?更何况,许多时候您给人修笔又是免费的,您总是摆手说“等下次再收吧!”
您对自己的儿女除了慈爱,更多的是期望,是严厉。您更容不得别人对您的孩子说三道四。母亲说,待字闺中的大姐,刚定了门亲事,就是因我那未来的大姐夫上门跑了一趟,您是因顾及闲话,气得不吃饭警告要退亲,吓得我那胆小的大姐夫结婚前再不敢登门……。
那一年冬天的晚上,父亲,您或许是太累了,
您晚饭都没吃就永远地走了。
也就在那一年,三哥高中毕业,因为您的离去,他也未能如愿考大学,也成了您的一件憾事。
我不知道您的离去意味着什么,我甚至还期望着您有回来的那一天!谁知道这一去却从此天人两隔!母亲望断了秋水,哭干了眼泪,生活的艰难,饱尝对您的思念,她总背着我们偷偷以泪洗面,最终落下了眼疾,时至今日,她都不能触碰伤心的事儿。
我看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剪着齐耳短发,大大眼睛的女孩,穿着绿色的背心,在一辆大卡车的副驾驶室里,高兴地张开双臂,口中清脆的喊着“爸爸抱我下来!”那一刻,我的思维凝固了,我怔怔地立在那里,立即恍如醒悟,您再也不会回来了,对您的印象从此定格在我九岁的记忆中。
父亲,您或许在天国也已经看见了,您的子孙后代们都给您争气,三哥当年虽未能考上大学,但他的女儿却如愿获得出国免费留学继续深造的机会,这应该有您的一份保佑与祝福吧!两个儿子也都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场景一定也是您喜欢看到的。
母亲的晚年也有三哥三嫂的悉心照顾,您不必挂心。
每逢清明时节,哥哥们会按时去给您修冢,会通过袅袅的青烟汇去天国银行的支票,期盼您在那边一切安好!也会通过天空的云彩,捎去我们的祝福!
您一定也会保佑我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