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清 / 纳兰容若 / 浣溪沙
世人都说好诗都被唐人写尽,好词都被宋人写完了,可是,纳兰容若告诉世人,好诗好词,是写不完的!老文我一向不太喜欢满清时期的东西,却独爱容若的诗词,只可惜,他的生命过于短暂,若是能多给他再有二十年时光,或许,还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好诗词。
容若是个痴情的人,短短三十年的生命,最大的两个标签,居然是抑郁和痴情,他的抑郁,我在之前那篇文章里已经写过了,他的痴情,也有太多人写过,甚至还有人专门做他的诗评都出了一本书,只是,那书我也看过,可依我看作者并没有真的理解容若,或许,她根本也理解不了。
都说这首词的精妙在于最后的结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妙么?当然妙极了,可整个下阙也只是跟在前人的一句“谁复挑灯夜补衣”之后,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而已,而且自责和后悔的意味盖过了思念的哀伤,这么快乐的时光,当时都只觉得是寻常无奇的,是不是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在卢氏生前,纳兰并不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有多特别的开心?
所以,非要找一句能和“谁复挑灯夜补衣”比肩的,其实反而是首句——“谁念西风独自凉”,季节变化,西风渐冷,寒意侵人,若在往日,卢氏会担心容若的身体,给他添加衣裳。但此时此刻,伊人已逝,阴阳阻隔,她再也不能来为作者铺床叠被,嘘寒问暖地关心他了。
这是一句反问,但其实答案也已经在其中,哀伤,悲凉,愁苦,纠结,矛盾,失望,明明知道自己是无人念及的”独自凉”,却偏偏还是要反问一个谁念,所有的情绪已在这一句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反复读来,伤人心髓,不知不觉中便与之同悲。后面的,反正只是为这一句做注解罢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这一句饱含情绪的景语,正是整首词的根基所在。
面对首句制造的情境和心境,再看窗外的萧萧落叶,哪里还看得下去,只有赶紧关闭窗户,想要把所有的离思和神伤都挡在窗外,可是,这样刻意的与外界隔绝,有用么?当然没用,只会更加的孤寂,更加的难受,最后,还是只有把窗子再打开,任由夕阳照在自己身上,任由往事涌上心头,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这样似乎才好了一些,很多人品读这首诗,只见闭疏窗,却不见再开窗,试问,若是没有再开窗,哪来的残阳独立?
到这里,画面似乎定格了,一个孤寂的身影肃立在残阳余晖中,怀念着过去,凄凉的景物衬托着凄凉的回忆,单这一帧画面,估计就能俘获不少的芳心,可接下来下阙的镜头闪回,回到了卢氏生前的两个小片段:一个是自己喝酒喝多了,睡梦沉沉,妻子怕打搅到他休息,说话动作都轻悄悄的,生怕吵醒他。
另一个写夫妻风雅生活的乐趣,夫妻以茶赌书,互相指出某事出在某书某页某行,谁说得准就举杯饮茶为乐,以至乐得茶泼了地,满室洋溢着茶香,这是借用李清照的典故,说明他们的生活充满着诗情和雅趣,也反衬出妻子是个才情并茂的女子,更加突显自己深深的爱恋和哀伤。
最后,一切的回忆都烟消云散,一切已无法换回,只剩追悔和伤怀,最后化作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是无奈,是惋惜,是深深的悔意,悔什么?是悔当初不懂得珍惜?悔当初对卢氏并不是太好?悔当初并没有觉得卢氏有多好?悔当初做了什么让卢氏伤心的事?还是悔因为沉溺于对仕途的抑郁而对自己身在一直渴望的幸福中却不自知?
这一切已不得而知,如果容若能多活几年,可能会从心情略微平复后的作品中找到答案,可如今,我们只能宁愿相信他是后悔幸福快乐的时间过于短暂。
——撰文——东篱若尘(文俊壹)——东篱说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