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人心的，然而人心之深，竟至于使我踌躇。每每有人问我：“你还有能说真心话的朋友吗？”我便只得支吾以对。
人心隔肚皮，这话是不错的。我见过许多人，面上堆着笑，嘴里吐着蜜，眼睛却冷得像冰窖。他们自称朋友，称兄道弟，拍肩搭背，好不亲热。然而一到利害关头，便各自盘算，露出本相来。这倒也罢了，偏生还要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仿佛背叛者反倒是被背叛的。
真心话？我想，这世上大约是没有能说真心话的朋友的。即便有，也不过是暂时的。人心易变，今日之蜜糖，明日之砒霜。我曾见过两个自称“刎颈之交”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互相攻讦，将往日种种不堪之事尽数抖落出来，竟至于对簿公堂。法官听得厌烦，连敲惊堂木，他们却仍喋喋不休，活像两条争夺腐肉的野狗。
孤独者未必没有朋友，只是不敢轻信罢了。我认识一个老学究，书房里堆满了书，却从不借人。问他缘故，他只道：“书借出去，回来时便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人心何尝不是如此？你掏出一颗真心递过去，还回来时，早已被揉搓得面目全非。
而今我独坐斗室，望着窗外行人如织，各自匆匆。他们中或有真心相交者，但我已不敢妄加揣测。人心之险，甚于山川；交情之薄，不如一张纸。
不如沉默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