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初回到初园,坐下的那刻突然没了力气,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没有梨花带雨,没有撒泼卖疯,就只是流泪,一滴,两滴……止都止不住,两眼没有神采,呆呆望着院中的栀子花,她从没这般坚定,当初说服父亲送她来阳城的决定是正确的,不来如何知道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明明一早知道结局,还一直自欺欺人,周瑾瑜,你当我陈如初是什么人,我就是那不分是非黑白拿将士性命开玩笑的人?三个月了,在你眼中,我就那么自私,那么残忍,我不求你喜欢,不求你完全信任,但你连尊重也不给我,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般践踏我的自尊,是吗?
周瑾瑜站在墙外,透过窗子看着她,她在哭,她很难过,是真的,是他让她难过的,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接住眼泪,却发现碰不到他想要的温度,不由攥紧手心,眼睛浓重墨色迅速席卷,他不想凶她的,听到她说那两个字就是莫名的火气,他不怀疑,从不怀疑,连府中地位最低的洗衣女对她都称赞不已,她岂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军中将领素来对她就不满,接机敲打再好不过,只是,他想要看看她的心,看看是否有把握守住她,毕竟另一头,是她父亲……但是,她在哭,她很难过,周瑾瑜发现,即使再多理由,终究敌不过她的眼泪,他十岁上战场,至今十四年,身上伤口无数,几百次死里逃生,对痛已经没有太大感觉了,但心口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甚至没勇气走进去,万一她就此离开……
夜深,初园才灭灯,第二日,晨起的仆人看见一身寒气的将军自初园离去。
书房一事后,两人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心细的人总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比如,将军好像更冷淡了,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比如,夫人再不给将军下厨了……府里众人都有些兢兢战战。
陈如初正给院中栀子浇水,今年格外干燥,不知还能不能开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神色莫辨,丫鬟走进来,一脸气愤,【夫人,你都不知道,外面说什么将军要娶谢家二小姐了,】咣当,手中水壶落地,陈如初面色有些发白【你说什么?】
丫鬟这才正色,后悔不已【夫人,他们瞎说呢,您别信,将军对您那么好,我从没见过他对谁那样温和过呢。】
【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谢家二小姐早就心仪将军,因为圣上赐婚才没有……】瞟一眼陈如初,见没什么太大反应,才继续说下去【今早,说是有人在军营谢家二小姐,旁边,旁边是将军,这才传起来。夫人,您……】
【你先下去吧,没事,我坐会儿。】
一颗心全乱了,军营啊,那是什么地方,周瑾瑜都能带她去,那是有多喜欢,他八岁从军,军营对他而言,又岂止是练兵场地?
当真是半分喜欢也没有吗?想起昨晚父亲派人送来的书信,问她为何迟迟不动手,太阳有些晃眼,陈如初拿手挡了挡,即使他这般,她好像也不能伤害啊,罢了,就当心,没了。
傍晚时分,意外见到周瑾瑜,他已经很久没来了,每次踏进这里,好像就是罪恶,总能想起那天她哭的样子。陈如初看着他,耳边响起丫鬟说的话,突然问了句【将军,可能带我去军营?】
周瑾瑜脚步一顿,停下来,眼里快速闪过什么,【不能。】
【噢,没事,那我就是随便问问。】陈如初坐下来,笑了笑。
两人都无话,初园安静得要命,周瑾瑜有些受不住,很快离开了。
回到书房,又召唤暗卫,【你确定,昨晚真的看见夫人收到了帝师的信?】
【是,属下确定。】
周瑾瑜阖上眼帘,所以,你才要去军营?书房不是更好?军营人太多,对她不安全。
将军府,两人都各自认为心照不宣,一个等着商量纳妾的事,一个特意撤了书房的暗卫,竟然都是心灰意冷了,但左右一个月过去,都纳闷怎么还没动静。
周瑾瑜实在忍耐不住,打算去初园问个清楚,进院发现丫鬟都倒地不起,顿时慌了,因得她当初说自己监视,才撤了她院中的暗卫,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往房中跑去,一股迷香味冷不防吸进来,一道黑影略出窗外,他来不及追踪,陈如初倒在桌边,一地瓷片,一把匕首插在胸口,已经有不少血渗出,他跪在地上,看着她眉头紧皱,死死咬着嘴唇,面色痛苦,冷汗不止,胸前白衣全染红了,周瑾瑜手都在颤抖,戎马十多年的将军竟不知从何下手,气息一乱,又吸进不少迷烟,整个人差点昏倒,强撑着尽快抱起陈如初,一动又有血流出来,红色刺得他眼睛疼。
【唔……】陈如初痛到呻吟。
周瑾瑜腿一软,又差点摔倒,【不疼,不疼,阿初,你忍着,你忍着,你要坚持住,我带你看大夫……】一面抱上床,一面大喊【人呢,大夫,请大夫啊,快点!!!】
府里一时乱成粥,哭喊一片。
周瑾瑜又下令暗卫围上三圈,他已完全失去判断,只觉得还有人会来刺杀,陈如初疼到几乎昏厥,心里苦笑,这次是真的被父亲放弃了,大约是觉得她太没用,又不想把她留给周瑾瑜,干脆动了杀心,耳边只能隐约听到声音,又觉得抱着她的人安全得让她想要就此睡去,【阿初,不要,你不要睡,不要睡,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周瑾瑜?是周瑾瑜?陈如初有些微清醒,死死拽着周瑾瑜衣襟,勉强睁开眼,模糊了一阵,才慢慢清晰。
看到她睁开眼,周瑾瑜从未有过的激动,【阿初,大夫很快就来,你,你不要睡,你听话。】
阿初?是叫她,陈如初有些难以置信,她缓了缓,努力开口【将军,我……】一开口嘴里就有血冒出来,周瑾瑜手忙脚乱,【怎么擦不完呢,阿初,我擦不干净,你,你别吐了。】
陈如初突然很想哭,她等了多少年才等来这一天,怎么就不给她多点时间。
手上用了些力,把嘴里的血咽下去,【你听我说】
【好,你说,你说,我听着。】
【周瑾瑜,圣上,还有父亲,派我来害你,可是我没有。】
【我知道,知道。】
【周瑾瑜,你相信我,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相信你。】
【周瑾瑜,我很想去军营。谢家二小姐,你可不可以不娶她?】
周瑾瑜有些愣住,这是……在说什么。
见他没说话,陈如初眼里的光暗淡下来,【那,你娶吧,我……】实在说不下去,心口好像更疼了。
【周瑾瑜,你以后要记得去初园浇花好吗?】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初园,初园可不可以不改名字。即使……】没说完,又咳了咳,血又冒出来。
周瑾瑜已经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只是看着她,又紧紧勒紧怀里,好像抱紧了,就不会痛,不会流血,声音极低,几乎没有人听见,【大夫呢?大夫呢?……】
门外突然有人大喊【将军,将军,大夫,大夫来了……】将军府向来无大夫,天色晚,医馆都关门了,都是从大夫家中床上拖下来的。
周瑾瑜好像突然回神了,眼里燃起希望,语无伦次道【快点,这里,阿初……】
刚放开陈如初,就被抓得紧紧的,指甲盖都泛白了,【阿初,不要怕,我在这里,我让大夫给你治,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到最后,声音低得也不知是安慰陈如初,还是自己……
陈如初还是没放手,她扬起头,目光从他的眉梢略到眉头,从眉头拂过鼻梁,再到嘴唇,每一处,都极其认真仔细,她很努力记下,一点点掀开不再红润的嘴唇,一字一顿,【周瑾瑜,我喜欢你。】
周瑾瑜,我喜欢你,很喜欢,自十五岁那年起就喜欢了,那日,正待及笄,她手握哥哥打江南快马送回的栀子花,偷溜出府游街,突然有急促马蹄声,一路撞翻摊铺无数,她正待制止,有人快她一步,纵身一跃,跨坐在马上,一拉缰绳,马长吁一声,渐渐停下,他纵马回身,面色凌厉,【天子脚下,谁给你的胆子,既然你父亲管不好儿子,我就代为管教了。】
那日的他,如同她手里的栀子花,白衣胜雪,风华无双。
……
周瑾瑜醒来是在床上,迷眼吸入过多,之前能不晕倒完全是靠超乎常人的意志,刚睁眼,就立马下床,药劲还没过,腿一软,差点摔倒,他攀扶着床沿,向外走去,莫绍康刚到门口,看他只穿着中衣就出来了,连连上去扶着【迷药还没过,你干嘛啊,好歹你穿身衣服吧。啊……你干什么掐我。】
周瑾瑜紧紧盯着【她,她怎么样,怎么样了,初园,你带我去初园。】
莫绍康沉默了一下,叹口气,【我带你去。】
刚入初园,就闻到一股芬芳,初园的栀子花,一夜全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周瑾瑜有一瞬间是呆住了,很快就回神,越靠近房间,脚步反倒慢下来,到最后,停在门前,再没力气抬起脚,有四五个大夫从房中走出,都在摇头叹气,周瑾瑜的眼睛好似被风吹灭的蜡烛,一片漆黑,他只是站在那,就让人感到漫开的悲伤,大夫看见他,都向他走来,他也好像没看见。
眼前全部都是陈如初的音声笑语。
【将军,还没用饭吧,可以一起吃吗?】
【将军,要不要去初园坐坐?】
【你,你想要听我念书吗?】
【周瑾瑜,你相信我,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周瑾瑜,我很想去军营。谢家二小姐,你可不可以不娶她?】
【周瑾瑜,你以后要记得去初园浇花好吗?】
【初园,初园可不可以不改名字。】
……
周瑾瑜眼前一片迷蒙,心揪成一团,阿初,我的阿初。
【将军?】有大夫试着叫他,周瑾瑜缓缓抬头,双眼有些红,脸上没有眼泪,就那么望着你,让人生出一种心悸的绝望。
大夫被惊得说不出话,许久才叹口气,【将军,夫人无事了。】
【你,再说一遍?】周瑾瑜拽住他的领口,颤抖着,他害怕,自己听错了。
【我说,夫人已经度过危险了,她,哎哎哎……】巨大的惊喜排山倒海而来,让他一时有些受不住,周瑾瑜放下大夫向房间跑去。
被丢下的大夫忍不住再叹口气,这,这,都让他有点想那去世多年的老伴了。
莫绍康上前,【大夫,夫人现在如何?】
【哎?总算还有个明白人,这危险暂且度过了,可这毕竟大伤元气,还得好好养着,头一个月不得下床,我们几个再合计合计开药吃着先,迷药劲也快过了,估计待会儿就醒了,这能度过危险可真是神迹啊。】
……
房内,周瑾瑜坐在床前,不敢触碰,只是近乎贪婪地看着陈如初,面色很苍白,嗯,没事,他可以给她好好养着,身体很虚弱,嗯,也没事,他也可以给她好好养着,阳光透过幔帐撒在陈如初的脸上,肌肤几近透明,眼睫轻颤,周瑾瑜呼吸都变轻了,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帘缓缓张开,神情如初生婴儿般迷茫,眼珠微微转动,逐渐恢复清明。
周瑾瑜慢慢等着,陈如初看到他了,略微张大眼睛,【周……瑾瑜……】
【是,我在。】他伸出手握住她,感觉手心她的手指略微动了动,握得更紧。
【阿初,你听我说。】陈如初安静下来。
【阿初,我从没怀疑你,我相信你。】
【《大秦通史》还没念完,等你好了,再念给我听。】
【院里栀子开花了,很好看。】
【我带你去军营,谢家二小姐是莫绍康带她去的,不是我。】
【我不会娶别人,我只要你。】
【陈如初,我只喜欢你,很喜欢。】
……
咳咳,番外一
军营角,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天,
【你们说,咱们阳城有哪些才女啊。】(不止女生聊欧巴,男生也要聊美女滴)
【那第一当属咱将军夫人啊,不说那才华,光那相貌,据说身姿极好,啧啧】
【行了行了,那是咱将军的,再说,你见过?道听途说吧。】
【哎哎哎,你这,你不也没见过。】
【训练太少了?改嚼舌头了?每个人训练番十倍。】狠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转头,【将……将军。】周瑾瑜冷哼一声离开。
晚上,初园。
周瑾瑜搂着陈如初坐在院中,陈如初坐在他腿上,还是有些不习惯,自她大病后,周瑾瑜老喜欢这么抱着她,他似乎想起什么,搂着腰的手猛得收紧,凑近她耳边,【将军夫人,身姿极好?】
陈如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感觉腰间的手在慢慢上移,脸顿时爆红,掰着他的手【你干什么?】
【嗯?】
【是这里好?这里好?】
【还是,这里好?】
……(捂脸)
番外二
周瑾瑜生气了,因为昨天陈如初出门时被街上几个纨绔出言调戏了几句,自然没放过他们,但是陈如初也被限制了自由,比如,限制出门次数,比如,规定外出时间。
陈如初哭笑不得,佯装恼怒【周瑾瑜,你做决定前能不能和我商量。】
周瑾瑜走过来搂住腰【商量你不同意。】
【我不是你的兵,你不能命令我。】
【好,我以后不这样,都会和你商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耳垂。
【真的?】陈如初显然不相信。
周瑾瑜笑了笑,意料之中地看见她的耳垂一点点变红,【真的,我现在就和你商量。】
看着她眼睛微眯,又凑近些,【我要吻你了,你同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