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夕,收拾办公室,翻出几封信,是和过期的票据夹在一起,压在抽屉底下。信封是国外的小尺寸,邮戳模糊,但能看清2012、2013的年份。
我只记得,收到过马老师寄来的草籽,但已忘记她还寄过这么多次。打开时间最早的一封,里面写道:
海明:
惊闻二次革命失败,痛心疾首,呜呼哀哉!
不过,革命志士不能就此罢休,必须奋力向前,愈挫愈勇,相信必有成功的一天。
网上查明,紫苏和罗勒其实是两种东西,只怪英美人士搞不清楚。话说正统紫苏尚未开花,更遑论结籽。先寄去甜罗勒籽若干,再试一次,莫忘阳光、空气、水三要素,事不过三,这回必须成功。
预祝,发芽顺利,生长茂盛。
大哈 拜启
2012.8.3
马老师是我在百度空间认识的博友。随着博客被微博、短视频逐渐取代,直至消亡,我们失联久矣。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博友都称她马老师,她叫自己大哈,在国外的大学教书,具体教什么也不知道。当时,我只会去看她的博客,在她的文章下面留言,很少私下交流。
她人很勤勉,几乎每天更新一篇短文,记录的都是诸如做饭做菜、种花种草的琐碎,偶尔穿插一段校园逸事,里面信手拈来的风趣,收放自如的节奏,像被生活淬炼过,言少气定,耐咀嚼。
她曾在博客发过一张自己的照片,布长裙,短开衫,手压住渔夫帽顶,站在阳光下笑,背景的喷泉里喷着水,这种文艺的出场方式,让人感受到了与她文风所透出来的一米八的气场的反差。
她给很多博友寄去自己收获的草籽,包括我,只是我是其中无用的一个,一粒罗勒或紫苏都发不出芽。马老师就持之以恒的给我寄,失败一次,寄一次,从刚才信的内容看,前面应该还有两封,都遗失了。
在我收到甜罗勒籽后的一个月,她又寄来已经开过花,结了籽的正统的紫苏种籽。
海明:
到了收获季啦!寄上第一期紫苏种籽若干,希望能有一两粒“出人头地”,足矣。
紫苏是野草,很难驯养,难怪猫和菜农买来的菜种都发不出芽,想来也不是厂商骗人。我这里的紫苏、白苏也是风里飘来的。
收到后即可种下,撒入盆中土层表面即行。留在室外过冬,明年五月或许就见新株。
罗勒如何?丰收有望?
大哈
2012.9.15
折好信纸,重新装入信封,天色已暗,背后窗户上的霓虹灯亮了。办公室外的工位,空无一人。
我几乎忘了她,那个博客名叫“青青子衿”的马老师。那个会把罗勒切碎搅入蛋液,煎成金黄小饼;会摘下开花的木槿,再俏点肉片青椒,就能炒一盘菜的马老师。那个会教训自家黒猫,叫它不要追逐树下衔落果的小鸟,会操心隆冬还来后院觅食的松鼠,偷偷给它放些口粮的马老师。那个在文章里写自己学生时代,同学都忙着聚会恋爱,唯其一人,或坐长堤上发呆,或一头扎进《庄子》三十三篇里,天马行空的马老师。那个在留言板里和博友你来我往,嬉笑调侃,一起分享种植乐趣、做菜窍门、生活糗事的马老师……往事渐渐清晰。
还有什么是我想不起来的,比如马老师到底给我寄过多少次草籽?
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我还有耐心等待一片紫苏或是罗勒破土而出,枝繁叶茂,开花结籽吗?还有谁会从成熟干燥的果实上,把种子采集下来,用纸包好,夹在信里,寄给远方?
天光云影,虫吟鸟鸣,人的精力在哪儿,欢喜和烦恼就在哪儿。
窗外霓虹闪烁,办公室里忽明忽暗。手里的来信仿佛一位突然造访的旧友,从沉寂了十多年的角落里抖抖灰尘走出来,颌首微笑。我很想说些什么,和老朋友说,和懂的人说。时间能让人遗忘,也能教会你重新审视,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