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6
就要下雨了。
整座城市都被阴霾笼罩着,沉闷的空气能把人压抑到死。铺天盖地的灰尘,像是鬼魅编织的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杂乱无章的暗灰色的人流。唯有当尖锐的鸣笛声充斥耳蜗的时候,才能些许让呆滞的路人意识到,原来,这一切,都还,活着。
天猛得撕开一个大口子,一场大雨终于如期而至。路边一些卖烧烤的小贩,不得不匆忙收了摊子,结束这一天的活计。如果你去听,时不时还能听到锅碗瓢盆摔落的闷响,夹杂着小贩的咒骂声,向着更远的远处远去……
你还可以看到一些在钢筋水泥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上班族,他们将黑亮的皮包顶在几乎谢了顶的脑壳上,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地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小跑着的,还有一些穿着校服的学生,这雨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和即使已经裹在外套里,夹在胳肢窝下的书本,他们把这当作是自己的命的,呆滞而死板的表情也终于在这一场雨里机械地扭曲变形。雨水刷掉了人们脸上的面具,溶掉了人们身上的铠甲。在平日里被他们深掩了的浮躁、不安、叛逆之类的城市病,在这场圣洁的雨下,统统一览无遗。
雨来得很急,也很大,不多久便埋葬了整座城市。这场面,几乎让我相信了2012那个怪诞的毁灭预言。
我独自一人,轻布走在宾馆兀长的走廊里。静寂无声。我很小,也很无知,较这个世界而言,不过是一根微不足道的苇草。但,就像这场雨,就像我正在写的故事,都是唯一所有的。不管怎样,你不会遇到第二个我。
就在这里,我听得到雨滴撞击玻璃的声音,看得见它们用生命在玻璃上竭力凝成的一朵朵冰菊。
我想,我已经被窗外的一切深深吸引了。于是,我叫醒了熟睡中的服务生,向他拿了一个小凳子。是的,我实在太矮了,窗台对我来说,也的确太高了。但我还是想看看,看看浑身被打湿的外面的世界,哪怕一眼。
我将小凳子摆放在窗台下面。将身体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可窗台还是太高了,我不得不从别处找来一块砖叠在凳子上面。
一条凳子。一块板砖。我又吃力地踮起脚尖,双手紧紧地抠住窗沿。太好了,刚好够得着。
我将身子往上探了探,希望可以将自己的下巴搭在窗沿上,被空调吹了太久,尽管温暖,却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用自己的眼睛来欣赏外面哭了的世界,用自己的鼻子呼吸外面温湿的空气,用自己的嘴唇来亲吻它,感受它给的温度。
我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因为我,而有小小的不同。
于是,我将脚尖踮的更高了,一些桀骜的雨点不知从哪溜了进来,“扑搭”“扑搭”地滴落在窗沿上,绽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花瓣亲吻着我的脸颊。很冰,却清爽极了。
不过,窗户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像梨花带雨的女孩眸里的泪涟。
我想,我该打开窗户。
噢不,它实在太牢固了,而我却太弱小。打不开的,打不开的。
也许,可以这样。我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并用袖口轻轻擦开了玻璃上的水雾,水帘被拦腰截断,玻璃上映出了我朦胧的面容。
看得清了。看得清了。
站在这个角度,刚好看得见对面的十字路口。天渐渐暗了下来,路边开始亮起了霓虹,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像一场盛大的流离失所,氤氲成一支年华的丧歌。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在十字路口汇集到一处,像是一只蠕动着的黑色的肥虫。
虫子。我打小就讨厌这东西。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奔波着。他们说,这该死的雨,会打乱他们一天的生活。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外面的一切都乱糟糟的,似乎这雨来得很不是时候。不过,生活就是这样,当你以为自己最接近阳光的时候,它却狠狠地给了你一巴掌。
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像我所相信的那样。我想我该回去了,回到房间里,和这里的人一样,回去躺在舒软的大床上吹着空调,拇指不停地摁着遥控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
是的,我该回去了。不然,妈妈又要着急了。
慢着!看那!路边奔着一只哈士奇,尽管他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却仍在欢快地奔着,看来他和我一样,一样地喜欢这场圣雨的洗礼。他在人群里穿梭着,像一支五彩的画笔,在为灰色的人群上色。看吧,外面的世界斑斓了,他还在欢快地奔着,笑着……噢不,狗是不会笑的。
瞧,这还真是条漂亮的哈士奇,他全身都还闪着金光呢,像一只蹦着的毛球。嘿!这家伙还会跳舞呢,拉丁?爵士?嘿嘿,小家伙真逗,你可比那些人有趣多了。
我又试着去打开窗户,反复几次,窗户竟然奇迹般地打开了,雨们一下子都拥了进来,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的衣服,还有走廊里的地毯。
似乎一切都没有那么平静了,我的天,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雨,你们轻点,吵醒了妈妈,我会挨骂的。
狗,干嘛站在路口,很危险的。车!车!车!
该死,狗是看不懂红绿灯的。小心!左边……右边……车!
我都要急死了,可他却好像听不到我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傻笑着,是的,他的确是在笑。我将胳膊紧紧地压在了窗台上,匆忙攀了上去,雨不停地打在我身上,脸上,不像先前,每一次都刺骨的冷,钻心的疼……狗!狗!狗!
狗!!!
……
雨水打湿了我的眼睛,那风也猛地冲击着我的魂灵,尖锐的鸣笛声打破了原有的静寂,只有你还在看着我,像是嘲讽地对我笑着。
可我却哭了。
狗呵!外面的世界是不适合你的,你还小,我也还小,却试图打开窗户,枷锁这般的禁锢,试图摆脱外在的庇护,用自己的腿去自由地奔跑。
我们真傻,真的。
血很快染红了地上的雨水,也染红了我的眼睛。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我眼前陨落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人们面对世界的强大而显示出的不堪,看到了世界在生命凋零时褪色后的苍白,也看到了我的无知。尽管房间里泛不起风浪,可一扇薄薄的窗户又如何挡得住扑面而来的悲伤。人情冷暖,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挣不破的手在保护,同时也在束缚着我们。当你一次次站在人生的高处向世界宣告胜利的时候,殊不知,世界正在更高处,露出讥笑的面孔。
风继续灌满我的衣裳,回眸处,泪已泛滥成殇。
终于,妈妈房间的灯亮了,服务生绚美的梦醒了,还有一些陌生的房客也都走了出来,我看到他们都朝我冲了过来,看着我,惶恐地叫着。
妈妈,不要哭了,我这就下来。
妈妈,这里冷,抱紧我,好吗?
妈妈,我下次不敢了。
噢不,狗!你太调皮了,还想我下去陪你吗?窗沿实在太滑了。
我听到,耳边风的呼声好大。
呵,
膜拜,为这场盛大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