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我站在罗主编的办公桌前,看起来破烂不堪,这是因为我穿的劣质品在那些保安的撕吧下已经走了形。我后颈上有两个很小的焦黑的窟窿,很像是毒蛇咬过得伤口,那是保安手里的高电压低电流的电棍造成的。
“因为什么。”他问这话的时候还在看着手里的资料,但是过了很久我也没有给他回答。
“沉默是金,不错,你回去吧。”
“我申请去美国。”
“理由。”
“实习,公干,什么都行。”
“不允。”
“为什么。”
“资历不够。”
事实确实如此,我也没必要坚持,我转身出去,出去前罗主编对我说:“把门带上,别让我后悔把你从局子里捞出来。”
我用被子裹住脑袋给强子打电话,“强子,借我点钱。”
“你借多少,怎么了?”
“你先别问了,三十万吧,用不完的我先还给你,然后其他的我一点一点还。”
那边一点迟疑没有,“明天给你转过去,现在银行都已经下班了。”
“好。”
我在黑暗中哭泣,用头猛力的撞墙,然后一把掀翻了桌子,上面的药洒了一地,我下去一粒一粒的把它们塞进嘴里,全部吃掉。
梦里的晚禾很漂亮,她站在我面前,一直笑,她说:“我没事。”
我猛然醒来,看到一个难得的晴朗天空。
昨天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晚禾说过美国已经研制出了药,也许只是她病情恶化,提前去了美国而没来得及告诉我。也许她现在已经在接受治疗,很快就会痊愈。老郝也说过,没有治不好的病。而昨晚的梦更加坐实了我的猜想。
我先给强子打了电话,告诉他不要给我转钱了,又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然后我起床上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
本地区的雨季很快就要过去了,这也许是今年雨季的最后一场雨,不大不小,不急不缓,我端着热茶读今天的报纸,在第二版我看到了令我剖心泣血消息——著名企业家陆杰之女陆晚禾于昨日在美国菲尼克斯去世。
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有些想哭,又有些要笑得意思。我起身,带倒了桌子上的一大摞文件,还有那个茶杯。我听到杯子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我对自己说:“张,你得活,你不能寻死。”
然后我吞下了十多片安眠药,躺在床上等死。
我又对自己说:“但是活着好累啊。”
随着眼皮愈发沉重,我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本来不想去看的,但一想到这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条消息我又举起了手机。
“张先生,这里a市监狱,您的弟弟将在近期出狱,由于联系不到他其他亲人,所以请您来办理相关手续。”
我猛然起身,可药效已经上来了,我拿起杯子猛往嘴里灌水,七八杯过后,突然想起要去医院,我跑了两步又倒到在地上,我感觉到我的头顶有一口大钟在嗡嗡作响,我爬向门口,拧开门把手,半个身子爬出去,感觉到肚子胀得要命,但是我得出去,得活下来。
因为我不能让我弟弟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一切都是白色的,我发出呼噜呼噜我们声音,想吐又吐不出,那真难受,我又看到一个光球,有人给我喝了点什么,浓浓的高锰酸钾的味道,于是我开始狂吐。后来我看到一个又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我意识到我也许活了下来,然后就安心得睡去了。
我弟弟比我晚出生一年,是个聪明而且温暖的人,很讨人喜欢。但在我的家庭中,爸妈都是狂热得酒精爱好者,除了日常工作,他们最多的娱乐活动就是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和酒局。我和我弟都痛恨酒精,因为爸妈喜爱酒精胜过喜爱我们。
在我大学毕业的当天晚上我回到家中,看见杂乱的房间和满地的呕吐物,我去厨房拿笤帚和拖布,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我弟弟站在那一堆杂物之中,用仿佛刚刚哭过一样看着我。
“爸和妈呢?”我问他。
“去离婚了。”他回答。
我低下头“哦”了一声,开始扫地。他走过来把我手里的笤帚抢过来扔出阳台,然后他给我展示他脖子上的伤痕。
“哥,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个做我们的爸妈。”他大声质问我。
“我不知道。”
他向后退了几步,对我说:“哥,你已经习惯了吧,可是我受不了。”然后他拿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窗帘,我扑上去想把窗帘弄灭,但是这时候他又点燃了沙发。我跑进卫生间接水的同时拨通了119,在我拨通了119的同时他拨通了110。
“我纵火了,”他说:“我自首。”
第一个来看我的居然是罗主编,他漫不经心的翻着我床头的医学杂志。对我说:“你得医药费我给垫付了,回头把账单给你。”
“谢谢,我会尽快还的。”
“可以。”
当我在心里盘算自己已经欠下了多少外债的时候他又对我说,“我不管这是因为什么,但是你要是再有一次,就自己走人吧。”
我小心翼翼的回答:“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听到了我的保证后他起身,“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了。”这是属于他的高效率风格。
“公司见。”
他出去后过了一会进来的是强子,他拎了很多东西,然后一股脑的扔在了我的床上。
我笑着说:“只是洗了个胃而已,又没开刀。”
他挠了挠头,“也是。”
然后他猛的给了我胸口一拳,大声的说:“因为个女的就要死要活的?你还真是不是个男人。”搞得旁边几个病床的人都看向这里。
这真叫我难堪,于是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他妈小点声……”
人活着,就得有动静。这是我姥姥说的。我平生接受的最重要的馈赠大概就是我的生命,我曾经急切的想要摆脱它,但是每次我都挣扎着活了下来。很难描述那种一个人想死的心情,于是我只能说,那和想活的心情相反。往前倒三个星期,我曾无数次自杀未遂,现在我只想活下来,因为我欠了别人很多。
我抬手看到了自己曾经自残留下的伤疤,于是我想:我欠我自己的更多。
我看向窗户外,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