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东南一隅。丘陵成片,山脉绵延,与内地隔离开来,而与大海相连,一条大河弯弯曲曲流向大海,无数条小河弯弯曲曲流向大海,千百年来,日日夜夜奔流入海,就这样,在大海边上,沿着大海,形成了一小块冲击平原。我的家乡,美丽而贫乏,温暖而单调,善良而闭塞。大海是东海,大河是鳌江,小河大多没有名字。我们自称江南,起初还以为是处于长江以南,后来听鳌江人称我们为江南,于是认为是处在鳌江之南的缘故。
鳌江以南的这一块平原,江南垟,确乎没有多少文化活动。在鳌江以南,并非彩云之南,并非像有的少数民族一样擅长歌舞;大自然在这里切割了一块肥沃平原,立即又以山脉阻却,与杭州汴州相距几百几千公里,不通人烟。我们这里语言多样,而我所说的母语竟然叫“蛮话”,从小到大,我觉得这种语言很独特,但是,从来没有感觉到它有多少的优美。在正月头人们聚集打赌的时候,当抓到大牌时的疯狂,抓到差牌时的懊恼,用蛮话来表达,是极其合适的。除此之外,用于人们之间的吵架,也是相当不错的。若是在情人之间的悄悄话,表达一种细腻而美好的情感,比如用蛮话来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或者用它来作一些哲理思维,似乎难以想象。
在打赌和走亲戚中,正月的美好时光悄悄过去。走亲戚已经结束,打赌仍在继续,快到月半了,不会有“花市灯如昼”,因为我们的原生语言里并没有元宵节一词。但是,人们也会搞一些娱乐活动,如抬狮子、舞龙灯之类的,给单调的生活注入了一些色彩。
我们的房屋是一间一间联成一排的,前面是小河,在房屋与小河之间,是一大片空地,呈长方形状。抬狮子就在这一片场地举行。狮子是用什么材料扎成的,我从来没有考究过,它的的大嘴巴为什么能够一开一合,我们倒是好奇地观察过。我们一群小孩子很兴奋,围起来,跳啊笑啊,看狮子的大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要张口衔住前面的一个彩色的球。当狮子的大口张开,我们发现里面有一个人,控制狮子的嘴巴,而前面的彩球也是一个人持着,不停地飞舞。在我的印象中,狮子的嘴巴从来没有衔住那彩球,那狮子终于累了,停止了舞动,安静下来,歇在了金乡城内,化作了一座矮矮的小山,它的名字就叫狮山,而那飞舞的彩球则化为球山,一座更小的山,圆圆的,位于宜山境内。狮山与球山遥遥相对,在海边的这一块小小的平原上,在我的家乡,江南垟。
抬狮子的走了,来了一队舞花龙的。抬狮子的人少,三五人而已,一头,一尾,一球,长一点的,再多一个狮身。而舞花龙的队伍要长得多,要十人左右的。长长的花龙,装饰得五彩缤纷,跃动的身躯,上下左右舞动的龙头,从小河对岸上逶迤而来,不一会儿,越过小桥,就到了房屋前面的空地上,开始撒欢起来。
来抬狮子的,来舞花龙的,都要送一些礼物给他们,在那还未完全解决温饱的年代,送一些年糕和炒米,就足以表达乡亲的情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