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一粥而聚,后一粥而散,所有才有后人“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的感慨。初读这句话,感觉甚为惊艳,而后读了沈三白写的《浮生六记》,才更加懂得沈三白在追忆芸娘走后所谓“恩爱夫妻不到头”的悲哀与深情。
芸娘走后,“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读来不亚于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满腹深情却感觉愁肠百结。只不过,沈三白是将伤心与悲痛剖开让人一目了然,而归有光是不着悲伤一字,却竟得风流,此处无声胜有声。一样的感人至深,一样的难掩深情。想象一下自己的伴侣撒手人寰,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此恨绵绵无绝期。活下来的人只能在缅怀中,追忆去过去枕边人的音容笑貌和爱恨情仇。
《浮生六记》中最为打动我的就是沈三白与芸娘的伉俪情深。陈三白没有像其他古人那样称呼自己的妻子为“槽糠之妻”,而是称为“闺中良友”。字里行间中二人的相处更像现代人的平等自然,芸娘并不局限于柴米油盐之中,虽没读过多少书,却极有悟性。芸娘喜欢和她的沈郎谈诗论词,沈郎也愿意帮着她欺骗母亲与她出去同游,而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偏见。二人的相处颇富生活情趣,关于“藏粥”事件,也是一再提起,而只有二人明了。二人初恋时,芸娘藏粥菜于闺房给没有填饱肚子的三白吃,却被家中亲人撞见,一时成为家中笑谈。
某夜,芸娘与沈三白赏月饮酒,三白愈发觉得芸娘头上茉莉花香沁人心脾,连佛手都赶不上。没想到芸娘却见地非凡,笑着说道“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沈三白听后,却不由得取笑芸娘,头戴茉莉花,也不是在远君子而亲小人。芸娘更为理智,说三白一直在夸它香,可不也是在远君子而亲小人。这样的情趣十足,读来让人心生摇曳,感觉芸娘与沈三白的生活真是趣味十足。这样的妙不可言,此二人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唱妇随,你来我往,夫妻闺房之乐不亚于李清照与赵明诚的“赌书消得泼茶香”。
正因为有了这种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岁月静好,所以才会有芸娘撒手人寰之后,沈三白的痛不欲生。他才会在芸娘走后,深情慨叹“余有负闺中良友,又何可胜道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语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者,可作前车之鉴也。”一句“恩爱夫妻不到头”抹杀多少人对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想象。世人都言有情人终成眷属,沈三白却奉劝世人相恋不可过于情笃,所谓情深不寿也。正因为沈三白自己经历了丧妻之痛,深谙其苦,所以才会不希望别人也经历这种切肤之痛。这要痛到何种程度,才能让他做出此种慨叹,令人唏嘘不已。
这样的伉俪情深,却也经历了从青梅竹马到终成眷属,从岁月静好到阴阳两隔,徒留沈三白一人在怀念中了此残生。如今相爱的人会谦虚地说请余生多指教,而这余生能相互指教的时间能有多长,没有人会知晓。或许,对一些人来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容易,但在余生一直相爱相守却难于上青天。
走出芸娘与三白的爱恋,惟愿天下有情之人缓歌浅行,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