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问答3
关于孤独的认识，不知道要追溯到什么时候，我也许早都忘了具体的时间与地点，但我记得一个人。
那是我九岁那年。
我放学以后来到院子里，花田里支起了一张小马扎，我看到马扎旁站着一个长得很高的哥哥，他就一个人站在那，看着那些花，看着花初开的季节，有淡淡的清香与浓浓的爱意围绕，看着甚是神秘。
我走上前去，却看不清他的正脸，我只记得我喊他他没有回头，他的肩背上是安谧的光晕，是沉静的夕阳，没有背景，或背景模糊，只能看到旁边有那掉漆的小马扎。我开始与他搭话，他对我的问题只是答应着，只是回答着。
“哥哥，你在这看什么呢？”
“我啊，在看天。”
“这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呢？”
“天上有日落，飞鸟，有希望，有沉溺，有怅然若失，也有归宿。”
这时他方才忽地回头，我看见那张脸上戴着一副老旧的金丝框眼镜，头发很乱，不再模糊不清，他的头发有点银白，又有点金黄，长得不算好看，甚至可以说一点儿也不好看，那张脸上布满沧桑却纯真，眼神洁净也深邃，透露着爱意与勇气，寄托了希望的表达，他可真高，我得把头仰直了看他，而这时他的一切终于有了背景，他的背后开始涌现山与海一样的房屋与人群，他头上有了晚霞将隐的天空，脚下也有了被泥填满的土地，手指向的地方，从艳丽的群芳延伸到浪漫的天空。
“你是喜欢晚霞吗，还是喜欢花？”
“我都喜欢，我也知道，它们也喜欢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我不信，你怎么证明？”
“不需要证明。”
“不证明怎么能说他们都喜欢你或是爱你呢？”
“喜爱根本不需要刻意证明。”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也未必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晚霞，落日，花朵的喜欢，我以为它们升起，播撒，盛开，绽放，这就是喜欢，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哥哥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喜欢，我如今也到了二十岁，如果你让我回答，我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生命的召唤，是被填补的背景终于有了时间，是等待，是孤独。
对，我想起来当时我怎么说的了，
我说：“你是个浪漫的人。”
“我是个浪漫主义的实干家。”
“我听说过浪漫也听说过实干，那你很矛盾。”
“我也矛盾也不矛盾，我确实矛盾，因为我孤独。”
“孤独是什么？”
“孤独就是孤独，是死了，然后活着，不断地死，永远地活。”
“那是怎么结合到一起的？是什么死了，怎么死的，又是谁在活着？”
“就是我的心死了，但是心会复活，灵魂高高扬起，飘在远方的大海之上，云层之间，飞升入宇宙的每一片星河，这一程，正是死而复生的旅程。
“可死去总需要一个理由？活着也需要。”
“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
……
“只是说，有一天灵魂终于要完成这一趟神奇的旅程，当它回来的那一刻……”
“你的肉体重获了新生？”
“我与我自己再次死去。”
一只蝴蝶恰巧飞过他的侧脸，然后在光晕里消失殆尽，他顺势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天空，而我则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蚂蚁，跟着它们的脚步进入了它们无人问津的洞穴之中。
我真觉得他疯了，不可一世。那时我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七七八八的死了活了的，我觉得自己生活的很快乐，我只是觉得他疯了。而我也终于证明了这些话真正的来源，也探寻了它们的去处，这些话就像是那年打出的子弹，如今正中我眉心。
“明天要去玩，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
“我想带上两束鲜花去。”
“带那个干什么，多麻烦，还费钱。”
“那就算了吧，我带件厚点的衣服，以防冷了，能保暖。”
“车上有，不用带。”
“带上吧，我喜欢自己的衣服，你们的太老旧了。”
“那你自己装吧，反正也不可能穿。”
“妈，我出去一趟，我想去湖边，坐在那等太阳升起。”
“太危险了，不许去。”
“爸，我想现在去湖边，晚上就不睡了，想看看日出。”
“又不是海边，看什么日出，该不是有了什么毛病。”
“你呀，你到时候睡的比谁都死，还‘不睡了’呢。”老妈补了一嘴。
“好吧好吧，那早些休息，晚安。”
回到自己的床上我顿感无力，我拿起钢笔想写些字句，下笔写了两画，就浮躁难忍，我静躺在床上，双臂张开，钢笔在右手食指与中指间轻轻夹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滑落，等我缓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只写了一个字，只在写这一个字：“若”。
我从没有过这么无奈，但仿佛曾经有过无数次这般的无奈，我发现，我的心一次次的死，又一次次的活，而原因不是因为愿望不能达成，也不是因为不理解与不支持，而是我猛然地发现，我身边有许多的人陪伴，对我表达了他们的爱，可这爱意浓厚到我全然不能感知，我失去了意识，变得迷茫，我无意识地死了，又在希望来临之际不断复活，然后再死，再活，指望死却又不能彻底地死去，只能让肉体暂时放空，心死去，灵魂才能摆脱束缚，向着宇宙，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远游。
这无奈并非于此种种人事，而在孤独。
而若是那飞鸟不曾融入落日，我还能否见到哥哥的第一面，
若是哥哥并未回头，只是赏景，我能否在生命与时间里，清晰地感知孤独，
若那百花不曾盛开，哥哥还会出现吗？
若是我的日子不曾有过那个哥哥，我是否还能这样思考下去。
哥哥即是孤独，是我的过去与未来的重叠，是我的现在，是我永恒的现在。
若世上当真有孤独的定义，该是什么样？
其实早已有了回答。
我想起来，最后懵懂无知的我又追问了一句：
“孤独到底是什么？”
哥哥说：
“孤独是爱天地山川，鸟兽鱼虫，爱世间的一切美好，是包容，是自由独立却不知去向何方，是感受爱却无法感知爱，是充满希望却仍然无所适从者。”
“所以到底是什么？”
“是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