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咖啡馆里,玻璃窗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他端起咖啡杯的动作从容平和,目光落在我脸上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像看一个久未谋面的街坊。
"好久不见。"他说,语气淡得日暮的风。
我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温度烫得人发怔。
明明是记忆里那张脸,轮廓依稀,可那双曾盛满星光与忧伤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岁月打磨后的平静。
三十年前的风烟,仿佛被他轻轻掸落在了身后。
初中教室的阳光忽然漫进脑海。
那时候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篮球服的号码在奔跑时扬起青春的弧度。
我的课桌抽屉永远被叠成各种心形的信纸塞满,字迹张扬又带着少年人。的笨拙。
他写清晨路过我家窗下时的心跳,写数学课偷看我背书时的慌张,写篮球场上进球后第一时间寻找我身影的雀跃。
而我,总在全班惊叹的目光里,流利背完整篇《岳阳楼记》。
校长在思政课上点名表扬时,我挺直脊背,望着窗外的天空,觉得那里才是我的诗和远方。
他的信被我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时,总能瞥见他站在走廊尽头,身影落寞得像株被霜打过的白杨树。
我在心里嘲笑他的痴傻,却又悄悄贪恋着那份被捧在手心的灼热——那是骄傲如我,最不屑却又最隐秘的慰藉。
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我撕掉了他最后一封写着"等我"的信。
后来听说他去了省城读中专,再后来,是一沓沓寄到高中的信,信封上的字迹从张扬到潦草,最后归于沉寂。
我从未拆开过,像挥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婚姻里的烟火气,总在某个失眠的夜晚变得稀薄。
洗衣做饭的间隙,会突然想起那个在篮球场上朝我挥手的少年,想起那些被揉碎的信纸上,"爱而不得"四个字洇开的墨痕
平淡的婚姻生活中,我经常会想起他,以及他的深情执着,偶尔也会幻想,如果当初和他在一起,如今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不曾想偶然的机缘中竟然相遇了。
没有想象中的深情激动,他淡淡的看着我,淡淡的笑着,淡淡地说,好久不见!就像面对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而不是少年时曾经深爱过的人。
"孩子都上高中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近况,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忽然明白,那些被我嗤之以鼻的深情,那些被我束之高阁的执念,早已在三十年的光阴里被磨成了齑粉。
他或许不是忘了,只是放下了——像放下一件穿旧的衣裳,并非不珍贵,只是不再需要
走出咖啡馆时,热风卷起落花打着旋儿飘过脚边。
原来时间从不是魔术师,它只是诚实的记录者,记下谁曾炽热,谁曾骄傲,记下所有未经珍惜的瞬间,终将在某一天,化作一句云淡风轻的"好久不见"。
街角的人流里,他转身的背影混入往来的行人,再回头时,已找不见踪迹。
我站在原地,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忽然懂得:那些爱过的证据,从不是为了被谁记住,而是为了证明,我们都曾在青春里,那样热烈地活过。
我讶然、怅然、恍然,释然了,原来真的是深情不及久伴,一切都会逝去。
时间不语,却证明了一切,改变了一切,摧毁了一切,也重塑了一切。
那些爱过我的人,终究已经忘了我。
风烟散尽,旧梦成尘,原不过如此。
安子觅 2022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