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
土木公刚开门进屋,就听到老婆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还听到椅子被移动发出的长长的吱——吱——声,显然,老婆在拖地板。
一般土木公回来的时候母子俩早就吃完饭了的。
“一天到晚就懂得蹲在那个烂花园里,一分钱不得,家里脏兮兮的都不清理一下。”老婆在说他呢。
土木公不语,默默上楼。说实在话,土木公也很爱自己的老婆,老婆很漂亮,也很勤快,很贤惠,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再加上自己一事无成,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劳,所以话就很多。土木公觉得很烦,一是烦自己,没能耐;二是烦老婆话太多,一回家就唠叨不停,所以他很少跟老婆说话。
土木公冲完凉,准备下楼,老婆问他不吃饭?他说去一个同学那里,然后出门,一出门,他就有一种解脱感,在家里他总感觉很压抑。骑上小电车,来到城中一个小巷,进一家卤鸭店,里面有几个人在吃饭,互相打招呼,土木公洗手,入座。
这里是老同学老温租住的房子,老温和土木公一样,大半辈子一事无成,刚从广东回来,现在租这个深巷老屋搞卤鸭店,生意不怎么好,顺便也搞一点中药茶、中式按摩,一张床、一张桌子而已,非常简陋。
两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先吃饭才喝酒。”老温说。
坐在一角的那个穿着普通衣服的女士已经打一碗饭给土木公。
“不要吃多呢,老温没煮你的份。”光头的大新说。
大新也是土木公和老温的同学,刚才就是大新打的电话。
桌上还有一个男的,老温介绍那是他的老乡,但没有介绍这个女的。
每人吃了一碗饭,老温叫那个女的倒酒,口气就像老公吆喝老婆。
土木公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老温的女朋友呢?老温离婚多年,一直没再婚。
老温可能看到土木公有疑问,便介绍:“这是我的病人,颈椎骨质增生,每天下午都要吃药、按摩,偶尔在我这里开饭。”
“哦。”土木公答。
土木公看了一眼那个女患者,人长得蛮高的,但略有些瘦。
大家举杯,土木公假装问:“阿妹你一起喝吧?”
“喝就喝。”女患者并不推辞,站起来取杯,给自己倒酒。
“喝。”大家齐声说。
“第一杯,干了。”大新说,一仰脖子,真的干了。
老乡也干了。
老温和土木公面面相觑,没有干,女患者也没干。
“我们两个等你们。”大新说。
“你就是前面三板斧而已,那么急干嘛?慢慢喝慢慢聊天。”老温说。
“那不是,连续干几杯,一会就醉。”土木公附和。
“谁跟你们慢慢来,喝就喝个痛快。”大新说。
“能者多劳,阿妹,倒酒给他们。”土木公说。
女患者站起来,提着酒壶,准备倒酒。
大新把杯子抓在手里,不让倒酒:“允许你们三口过。”
老温和土木公呵呵笑,至少有十分钟才把那杯酒喝完,女患者那杯由她随意。
大新真的只是三板斧而已,到第四杯说话开始迷糊了,不得不告辞回去,老乡也很快退场。剩下三个人聊天喝酒,但很快,老温就一头栽在桌上,并且马上打起呼噜来,动作之快,就像演戏一般,弄得土木公一时不知所措,因为两人高中毕业二十多年第一次在一起喝酒,老温的底细如何土木公不知道,怕他出事。
“我怎么办?回去了这个鸟仔这样留着?”土木公问自己,也问女患者。
“哥,你不得回去那么快,你要和我一起把老温抬上楼去睡觉,然后还要等我搞好卫生才走。”女患者说。
“还要帮他搞卫生啊?”土木公惊讶地问。
“不帮他搞,明天他起来自己清理,太辛苦。”
“哦,那好吧。”
“老温每次喝酒都这样,别人还在谈天论地,他突然趴在桌上睡觉打呼噜都得。昨晚更惨,也是一个哥哥和我抬他上去。我给你看他昨晚的照片。”
女患者翻开手机,找到照片,递给土木公。土木公一看,禁不住失声大笑,只见老温光着上身,下身着一件中裤,侧身半卷曲着,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半套着一只拖鞋,样子十分狼狈。
“妈呀,老温这个熊样,太难看了。”土木公说。
“走吧,我们抬他上去。”女患者说。
两人各在一边架起老温,好在老温还能稍微站起,并且还懂得移动步子,两人才没费太多的力气。
上到二楼,进一个房间,把老温往一张简易木床上放,女患者弯腰双手抱着老温的脚放到床上,摆好,拉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细心地整一整,站直身子,看了看,觉得好了,才转身。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土木公觉得这一系列动作太温暖,他都被感动了。
女患者拉门,两人下楼。
“阿妹你家在哪里?”土木公问。
“和老温家隔一条河而已。”
“家里没人陪你一起来看病吗?”
“老公去广东打工,我晕倒几次,不敢去,也做不了什么工,家人都说我懒,装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个病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我自己懂,随他们怎么说。听老温说吃一点中药,按摩一段时间就好,我就来了,在城南那里租房,白天看有什么工做就做一点挣些钱,不然我医药费都没有,我也不想乞求他们,有一点我就医一点,没有就硬撑着,万一死了就算了。”
想不到女患者有这么悲伤的故事,土木公有点心酸。
女患者收拾桌上的碗筷,一次性的东西放进垃圾篓里,长期用的拿去龙头那里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土木公抽出纸巾擦拭桌子,然后坐在凳子上等待。
女患者洗完碗,又去洗拖把,拖地板,看到地上有掉落的东西她就弯腰捡起放到垃圾篓里,这一切那么熟悉,那么生动,那么暖心,那么感人,土木公似乎看到那是自己的老婆在忙碌着,他心中涌起太多的感慨,谁家的媳妇这样一人漂泊在外自己挣钱治病?谁人的妻子这样形单影只独来独往?谁人的母亲又这样勤快辛劳、善良贤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没人疼她、爱她?
女患者清洁到土木公面前时,土木公竟然冲动地把她揽进怀里,女患者静静地一声不哼,伏在土木工怀里,一会,抽出身子,轻轻地说:“谢谢。”
土木公眼睛有点湿润,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却能如此心甘情愿地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土木公想到自己的老婆,她那样辛辛苦苦,一心一意为家,自己却不理解、不关心,甚至经常责怪她,老婆是那样好,自己为什么不去爱她、疼她?难道也要等到另外一个男人去疼她、爱她、搂着她,自己才醒悟、才着急吗?
土木公的心开始乱,焦躁不安,女患者一搞完卫生,土木公飞也似地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