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中看去,纯白的屋顶,甚至比白鸽的羽毛更白,像半颗珍珠嵌在建筑物上。偏向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沉重地扎根与湖泊边,一面多有明窗,墙面上刻满了各式精巧的花纹;另一面背朝森林,采光不好,但阴凉通风,二楼有朝外开放的露台,美丽的藤蔓缠绕在她的臂弯上。若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像坠落凡间的天使,无论被是日光或是月光照耀着,她的身上总似萦绕淡淡的光,于是总觉得能住在这里就像活在伊甸园的美梦中。

今夜,湖上泛起点点星光,比天上的月亮更亮,各路船只挂着灯从对岸驶来。近岸,有身着燕尾服的男子一一接应,他手握黑色的拐杖,杖柄上的银色条纹似有生命力地向上努力生长,而腰间的金色链条上缀了的怀表与手杖上的纹路折射清冷的月光,互相碰撞出异如黑夜的金光。与其衣装所对应的是他皱起的小胡子和毫不放松的脸颊与脊背,虽然脸上满是笑意,却如他过多的金属饰物——有生锈的倾向。紧跟着他的是城堡里的侍从,熟练地接过客人们的手提箱与女士们沉重的帽子,在目送他们走入会场后交送予其他侍从放之客房。城堡的大厅里无时不荡漾着湖面上波动流水被曼妙音符点动的一片一片轻巧温和的漪,此刻女士们正围在白色的三角钢琴边享受善艺的先生精湛细腻的演奏。

她静静地站在楼上窗边看着屋里屋外,湖上云下,了无生趣。她垂下眼帘,倚靠在玻璃上,光影反射出她另一面半透明的上半身搭着厚厚的窗,远远望见之上橙黄的烟火盛开,不知是轰鸣还是破壳。火星像雨冲下来,几滴落入了湖水里,冒了几缕白烟,被吞没了。她想收回目光,就看见了还在岸边接待客人的父亲。他为这场舞会筹备已久,至于是何而办,他只说是作她的成人礼。

定制的衣裙由女仆为她穿上,选用的是这段时间不常买到的丝绒线。裙子若乍看并无奇——天蓝露肩长裙,细看一眼,一朵从花心漫出数片花瓣的白色花型装饰缝在胸前,随着水流般的裙摆从两边淌落裙褶,成了后摆长长的细纱。下摆偏右处绣了几朵白色的蔷薇与葵,在本就淡蓝的底色里显得毫不瞩目,却添了分细腻与含蓄。长裙及地,她默默穿上双脚腕处都带有细丝绸带的水晶鞋,苦恼着这双鞋怕是要永永远远地埋没在衣裙之下了。

忽而,一阵风来,打开了露台的门,唱起她未曾听过的旋律。

“听奶妈说,母亲生我的时候死了,父亲为此很生气,可一见到我极像母亲的脸,便留下了我。”,小时候的她对自己说。

“诗书礼乐,天文地理,把我困在了这一方天地。”,她漠然。

短短几年,她感到怅然若失。这座城堡里没有什么是她努力得来的,她所做的只是听随父亲的安排,然后获得一些若有若无的珠宝玩物。她甚至明白,父亲所要求她的都是去打发她的时间,身边的仆人耐心温和的态度也仅仅是为了薪水和生计。她好像若有若无。

楼下的音乐声渗透了地板,传入耳中,无与伦比。还有厨房里赶着烘制的糕点飘来的香味,使她咽了口水。她清醒地意识到她不是彻彻底底的理想者,而是在满足了当下的欲望后渴盼另一种更遥远、更难以追求的梦。于是,一个念头爬上心头,像窗台外的藤蔓绿堇紧紧缠绕着缝隙里一点点泥土。

逃。

从露台上一跃而下,跑进丛林,攀上树干。

逃到无人烟地,即使饥饿会倾覆我的头脑,缺水会蹂躏我的心脏。

正式的礼乐声响起,她没有机会犹豫了。凭借直觉,她提起梳妆台上方才为了修去裙上多出细线的剪刀,坚定地张开刀口,一开、一闭——多余的裙摆落了下来,似春夜烂漫的落樱。侍从敲响木门,她奋力跑起来,直冲那洁白的月光照亮的露台,一手撑着栏柱,一手拉住边壁滑下楼。粗糙的墙面蹭破了她的手臂,血还留在墙壁上,白与红,多么惹眼。

可是她来不及回头去看,怕侍从等不急打开门,见风吹起了帐幔。一刻也不能回头,用她所有的力气跑到可以跑到的最远的地方,直至体力耗尽。

刹那间,一个恍神,石块绊倒了脚跟。她疼得说不出话,撇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堡,似旧时温润如玉。所谓迷离失所,所谓缄默无言,只在这城堡里,心心念念想要咒骂几句,却又深深知道不合义理,挣扎而困惑。终于,她逃了出来,所有厌恶的都随之而去了,若往后再后悔、再不堪,她也心甘情愿。

耳畔是风动。

森林深处显现出一片人影,他踩着草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月光晕染了他脸的轮廓,接着凤箫声动一一覆灭。他伸出手,想要拉起坐在地上的她。

她楞楞地拉着他的手,看见那双眸里倒影着她的脸——戴着银冠,眼神雀跃灵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充满生气的样子。

“带我走吧。”


她没有迟疑,也没有怀疑与害怕,天然地相信眼前这位陌生人。


身后是那座城堡和火红的烟花,叨扰了整座城的繁华;余欢过后,湖的那边,森林这头,战争才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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