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写信,老包给我打来电话,让我陪他喝酒。老包其实不爱喝酒,只要他主动喝酒,那就肯定有事,而且准是大事。
老包毕业后,考了三年公务员,不出所料,没有一次进得了面试。后来,他放弃了,回到老家接过父亲的屠刀,干起了杀猪的行当。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非要杀猪?他说,他喜欢看猪害怕自己的样子,每次拿着刀,站在猪圈外,猪都嗷嗷地叫唤。这让他很满足,既然不能控制人的生死,那就决定猪的生死吧!
老包太迷恋权力了,我以为他会一辈子做猪的主宰者。可是几个月前,他找我喝酒,他说,他把猪全放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一脸装逼地告诉我,既然能决定猪的死,为什么不能决定猪的生呢?我当时听完,一口酒就喷到了他的脸上。装逼也不照照镜子,像这么恶心的话,向来都是我说的。
后来喝多了,他说,看到猪困在圈里的样子,会想到自己。他还说,看到猪在田野里疯狂地奔跑时,他竟然跟个傻逼似得哭了。
我问他以后做什么,他说,他筹到几万块钱,要去广西倒卖芒果。他说,芒果在广西,猪都不吃,把他们弄到北方来,跑一趟能挣不少钱,等他做大了,以后北方人吃芒果,都要看他的脸色。
老包不管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而且,最终都要归结到权力上。
这次他找我喝酒,我以为他是倒卖芒果赚了钱,想在我面前装装逼。可是,到了那里,我看到老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无精打采,一个人在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老包生意失败了。芒果在运输途中,赶上了南方下大雨,耽搁了几天,等运到北方时,全烂了。而且,北方的芒果也没有那么贵。
席间,老包一杯一杯地喝酒,仿佛要压制着什么。可是,最后终于还是爆发了。老包颤抖着拿出一包粉状物体,蹲在角落吸进了鼻子里。
那一瞬间,我知道老包这辈子要完了。
老包抱着我放声大哭,他说,他这辈子总想去控制别人,可到头来却控制不住自己。他像个疯子一样对我咆哮,你知道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短暂的快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痛苦吗?
我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渴望那种迷幻的感觉能立刻冲进大脑。
酒还真是个好东西,我们互相搀扶着往回走,一路上放声歌唱,仿佛所有的美好都在前方等着我们。
老包唱起了沧海一声笑,我说,两个男人唱沧海一声笑,唱完后会一起死的。
老包醉醺醺地骂道,“老子控制不了别人的生死,还是可以控制自己的!你个傻逼,唱!”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我和老包在一个巷子口分别,看着他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我躺在大街上一动也不想动。如果此时,路过一辆没有开灯的汽车,我一定会安然地死去。
然而,手机响起,是月打来的。我们分别3年,从未通过电话,只有我一直在寄着没有回信的信。
我急忙接听电话,片刻的沉默,随即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你不要再写信了
你管得着吗
寺庙是清静的地方,你这样是在造孽
呵呵,造孽,那你们寺庙的门换了没有,上面可是刻着我的情诗呦
不要再胡闹了,师父把我安排到其他的下院,以后不会再收到你的信了……而且我准备剃度了
……随你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非要写信呢
我不想听到你念经似的声音,也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放下吧
好啊
……
挂断电话,我急忙起身奔向火车站,我必须要知道她去哪,无论以后见不见面。电话里装得再无所谓,却也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就像老包问我,知道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吗?其实,我知道,每时每刻都知道。
我们都上瘾了!
等我到寺庙的时候,月已经走了,寺庙的门也换了。我追着老和尚,让他告诉我月的下落,他竟骂我是魔障。
就在我寻找月时,朋友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参加老包的葬礼。
老包死了,在我们分开的那晚死的。有人说他是在浴缸里割腕死的,有人说他是吃安眠药死的。一群傻逼,老包早已不能控制自己,更不能决定自己如何去死了。他一定是在巷子里迷路被小鬼带走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那条道实在是太黑了,黑得看不到尽头。
我坐在火车上,回想着那晚发生的事。如果,月不给我打电话,那么一定会有一辆车从我身上压过。我痛苦的尖叫声,一定会指引着老包找到路的出口。
然而,我们都是上瘾的人,身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