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05日 天气:多云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日子,让我永生难忘。
在这之前,我以为认识鹤东的那一天是。后来,我发现和鹤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刷新我对他的印象,渐渐的第一天就变得模糊了。然后,我觉得和鹤东的第一次会是。但温存和甜蜜从未离开,也便不需记得那样清楚。
直到今天。
我不知道父亲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在我幼时,我听到的关于父亲的样子,是舞台上的身姿亮嗓,是艺术家聚会上的谦虚浅笑。也是指点江山的杀伐果决,处理事务的心狠手辣。母亲对我说,他爱我,珍视而且期待。我却只能看到他急于让我长成他想要的那副样子,任他支配。
我是我,从不曾是谁的替代品或者延伸权利的工具。
我也曾感激他带过一个老艺术家的虚假面具,因着这个,才引来郭老师,将鹤东带到我的身边。我又憎恨他做尽了丑陋腌臜,仅是为了所谓的个人权欲。
突然回忆起离家前的时光。我已不耐与他交谈,更是全力抵制那些事务出现在我面前。我找了多少的理由机会,争吵,讽刺,为了激怒他。可最后不过几句怒骂,甚至连月份花销都不曾减去一分。即便这样,在我极力喷吐恶毒言辞,推门而去时,他让人将护照放进了我的行李。
我真不若自己所想的那样有力。当我站在德城销金窟的海棠戏院门口,当郭老师推门出来招手让我进去,当戏院后台有个化妆台被署上我的名。我都不想去承认,这一切不至于让我落魄流落街头的后果,都是因为他。
销金窟的世界像是天堂。我为自己能够安然躲藏而暗自欣喜。耳中充斥的是台下戏迷的叫好,郭于门人的恭敬礼遇。我亦沉迷于这个他替我寻找的象牙塔而无法自拔。为我挡住所有炮火的他,却被隔绝在内心思绪之外。
我想象过回家的一百种可能,却从不曾包含这一种。
我以为自己足够对他“深恶痛绝”,以至于不想听闻任何他的消息。可病重的信息递进耳朵,好像心脏先一步飞抵云城,带着分崩离析的撕裂感,飞速侵袭着我的无数条神经。比任何时候都焦灼的不安袭来,我无力抵抗。
好在他不若消息里的那般沉重。不满的嘶吼和教训竟让我有一丝安然欣慰的错觉。以至于我甘愿接受驱使,落得如今地步。
现在想来。三岁时被系上的每一根绑带,五岁时背下的每一句戏词,十岁开始喝下的每一口中药。还有十三岁第一次眼见鞭笞后鲜血淋淋的背叛者,十五岁挑断偷袭者的手脚筋骨,二十岁一笔划下生死沟壑。那每一桩每一件,不是逼迫不是训练,不是恶意调教的变态手段。而是别无他法的保护和传授。
胸口的那枚标记可能不是他遗传给我的,可骨髓筋脉里流淌的,从来都是刻着他名字的血液。
没人会因为我是个孩子而手下留情。亦不会冲着天真可爱的心思就怜悯放任。顶着谢家嫡系的身份,哪怕瘫倒床榻无法动弹,亦会是他们无从抵御的威胁。除非死,或者,临于顶点,
他心目中,身后的那个顶点,从来都是为我准备。
今早我坐在床边时,他拉着我的手,长久的,却不发一言。我却能感到千言万语从他指尖流落我的掌心。他让人召鹤东来,强撑到天亮之后。
他执鹤东的手至我手心,他温言细语,又端正庄重的交代鹤东,将我与谢家,交托鹤东。
多讽刺啊。我原来在他心中地位,高于谢家一族。我又多痛恨这时候还不肯认错的自己,明知道这一切缘由,为何不能圆他一个念想。
我听见鹤东叫他爸爸。我当那一声声里有代我喊出的那份。我承诺绝对不负。不光鹤东,还因为是他的期望。
事情多而繁杂。我极力忘却早上那一幕。到鹤东说,我可以哭。
哎,那是一句安慰么?并不是!那是打开心门的钥匙,会让里面的遗憾愧疚翻滚倾泻。
让我哭一场吧。当做辞别愚蠢的过往,当做祭奠肆意的少谢,当做悔恨自责的告罪。和我至今不愿承认的,失去。
在那之后,我想告尽我的温柔,说一句:
爸,走好。剩下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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