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吃饭的时候,老公突然对我说: “咱屋的窑塌了",“啊?" 我先是吃了一惊,马上又反应过来,老公说的是老家那几孔早已废弃的土窑,他恳定在回去上坟的时候,顺道看了一下,那窑可能早就塌了。
现在想想,自从公公婆婆去世以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回过老家了,更不要说去看那几孔早已废弃的老窑了,要不是今天老公说起来,我几乎忘了曾住过沟边边的几孔土窑,突然之间,我想回去看看它们。
乘着给自家的长辈们拜年,我抽空回了趟老家,回到了那个我住了五年的老庄子。
回去的时候,几乎找不到路了,地上到处长满了荒草,眼前更是一片寂静苍茫。起初我倒没觉得什么,谁知离老庄子越近,我竟然越来越紧张,感觉一颗心慢慢在胸膛里揪了起来,甚至喉咙都有些发紧了,我明明知道前方已无人等候了,脚步却不由得越来越急切。安妮宝贝说,很多时候,一个人选择了行走,不是因为欲望,也并非诱惑,她仅仅是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今天,在这条我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上,当心中那份温热而又复杂的情感再次腾起,我真不知道它们是现在才产生,还是一直就存在?
和当年一样,我小跑着从门前那条缓坡下来,我知道下去后,眼前就应该是虚掩的两扇木门了。可当许多年以后,我再一次看到曾经的家时,泪水却一下子湿了眼眶: 门没有了,连围墙都失去了踪影,一地杂乱干枯的荒草围着满目疮痍的土崖,崖面上的几孔土窑像寒风中的老人,半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嘶嘶地透着冷风……
虽然我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一下子无法接受眼前的破败和苍凉,记得当初搬新家的时候,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带走了所有的家当,我只觉眼前一片光明,这里的一切与我再无瓜葛,从此更无需记起,无需回头。之所以能这样想,实在是因为我对这几孔老窑本就有一丝抗拒,抗拒一方面是因为陌生,一方面是因为畏惧它的深隧和黑暗。记得第一次牵着老公的手踏进院门,陌生的公公婆婆在院旁核桃树荫下洗衣裳,院子里很安静,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崖背上,崖背上酸枣刺细小的叶片都发着耀眼的光,公公婆婆欣喜地站起来,拘谨地把我让进那孔黑洞洞的大窑。
可能因为外面光线太强,衬托着宽大的窑里又深又黑,刚一进去,渗凉的空气伴随着紧张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切都那么陌生,唯有窗口下的那张大炕透露着温馨和亲切,因为母亲也有那样一面大炕。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和所有远嫁的女子一样 ,开始了一段孤寂、隐忍和思念的日子。一年又一年,对面的山上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可窑里却一直那么阴暗,所以我情愿一直站在门口眺望远方。春天,沟边的洋槐花开了,我不知道母亲是否又提着竹笼出门了; 夏天,蝉声四起,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把水缸挑满了; 秋天,沟底的柿子红了,我不知道母亲的玉米棒子是否挂起来了; 冬天,雪落了,漫山遍野,沟底那条路也看不见了,那是回娘家的路,我知道母亲也在门口眺望,她也想我了…
而今,大窑已经坍塌地只剩下门口,我没有了当年那么多的思念,却依然像当年那样畏怯,不敢直视,也不敢举步向前,这是以前公公婆婆住的地方,窗后面就是他们睡过的大炕。当年我穿着红嫁衣,从这个门口进,从这个门口出,一碟菜,一碗汤,那深洞洞的窑底和先人遗像前一明一暗的香火,教我慢慢收起了爹娘前面的骄气和任性,先做儿媳,再做母亲。
其实,这几孔老窑里,没有专属于我的地方。因为要上班,我也是周末和节假日才回来,回来要么和公公婆婆挤在一起,要么就住在一孔堆满了杂物的闲窑里。这孔窑紧挨着猪圈,简陋而又潮湿,冬天的时候,老公怕我冷,就在炕周围搭了一个塑料大棚,窑里面很黑,但塑料大棚却一直很明亮,仿佛永远充满了阳光。
几年的时光里,我就一直与老窑保留着这种或浓或淡的感觉,它让我颠沛的生活中有了一处家的温馨,也执拗地早早结束了我活泼泼的青春。记得离开的时候公公说,人是窑楦子,意即人是窑的支撑,是窑的筋骨,人走了,窑就塌了。现在,站在已经坍塌的老窑前,无所谓优伤,我只是更加相信了白岩松的那句话,人生的每一次别离,都是一场小型的死亡。老窑死了,可让我震惊的是,死去的老窑却更像树上的蝉蜕,既使只留下一个空壳,也清晰地镌刻着生命的纹理。
或许,我正是为寻找这些生命的印迹而来,世界太嘈杂了,我经常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也会不时把世事看地无常,其实只要是生命,就会有根基,是根基,便无关悲喜,若寻找,就一直在路上,若守候,便如老窑,一直静植在土里。
年,又过完了,我终归是要离开的, 好在心已释然,唯余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