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前,店里来了一位客人。
拉开玻璃门,进了店,什么咖啡都没点,径直做到沙发上,埋着头伏在桌上,过了一会儿便嚎啕大哭。
我拿了几张面纸走过去,递到桌上,试探性地问她:“没事吧?”
她理都不理我,接着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哭得也更厉害了。
没办法,五分钟后我点了一杯咖啡做好了端到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这杯咖啡我请你,喝完了伤心事就会溜走了。”
她看了我一眼,泪眼梨花地捧着杯子一饮而尽。
我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她顶着哭花的妆容,又一次嚎啕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你骗人,根本没好,还更伤心了......”
我看着她悲伤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
(2)
她第二次来店里,话少得可怜。吧台点完单,指着我就说了几个字:“我的咖啡!他做!”
我努力挤出微笑,心里万马奔腾。
一杯拿铁300毫升,40-60毫升的浓缩咖啡(espresso),220毫升左右的牛奶,这样的一杯咖啡,她说她不止喝了一次,上一次喝却远远没有我送给她的那杯来得浓烈舒坦。
我不置可否。
打发牛奶的间隙,她一路踮着脚挪到咖啡机旁,手撑着下巴歪着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摄人心魄。
我咽了一口口水,眼神游离。
做完她点的那杯咖啡,她冲我摆摆手,伸出食指敲了敲吧台的大理石,说:“就在这里喝。”
我点点头,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咖啡杯里清晰分明的郁金香图案,指尖在台面轻轻划过的轨迹,这些场景我难以忘怀。她眼中不止一次坦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似乎就连磅礴大雨也无法冲刷,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那天的阳光温柔,天也温柔地也温柔,像你抱着我。可她的心里从此却布满了再也没散去的漫天风沙。
一杯12OZ的拿铁,在她口边,又一次一饮而尽。
我递上纸巾,她一言不发地接过。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然仰起脸,问:“我好看吗?”
我顿了一会儿,说:“你......不要......诱惑我......我把持不住的......”
她“噗”地一声捂着嘴笑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纸巾,红唇的印记热辣,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过往。
我:上次来的时候是怎么了?
她:抱歉啊,失态了......
我:把你的伤心事拿出来分享一下?让我乐一乐?
她:托福考试没过......
我:哇,你这是生活过得太安逸了,精神麻痹了,盲目跟风玩一把出国留学潮。
她:托福挺难的!
我:没过又怎样?难道一生只能考一回?整得撕心裂肺的......不就是去不了美国了......
她:那是雅思......
我:......大意了!
她:考托福是想去英国。
我:好了好了,所以说跟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没法儿沟通!
她口中云淡风轻说出的那句“想去英国”我无法体会。我只知道,这四个字里,是她日思夜想的远方。
(3)
半年后,她淋着瓢泼大雨,浑身湿透的拉开店里的落地玻璃门孤零零的站在我面前。
她说她是来告别的。我心里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让你看笑话了,前几天的托福我还是没过。你说怎么会这么难?我想不通啊……为什么我耗尽了所有的努力都没发得到相应的结果。我想要的就是去英国,却连一厘米的距离都接近不了......”
“......”
“一年前,我男朋友去英国留学了,虽然每天都视频通话,看到他的样子会心动,听到他的声音会踏实。可是你知道吗,电话挂断后的每分每秒我都觉得难熬。我想偷偷把托福考试通过了,坐上飞机飘洋过海,每天都出现在他的枕边。夜深人静也好,阳光刺眼也好,可我就是不能忍受没有他在的四下无人......我就是想去见男朋友啊,飘洋过海我也不怕的......怎么就在这一关过不去了呢……”
“他是光啊……”
说着这些话,她的眼角湿润,泪水从脸颊滑落。
我分不清那是她的泪,还是未干的雨水。
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身影,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就算全世界倾盆大雨,她才不怕呢。
她的愿望简简单单,飘洋过海来看你。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在店里遇到过她。
也不知道,现在她的愿望到底实现了没有。
李宗盛在2017年出了一张现场专辑《既然青春留不住,还是做个大叔好》,里面有首歌,就是《飘洋过海来看你》,唱的好像就是那个趴在桌上不管不顾,只是嚎啕大哭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