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月亮和仰望的人捉起了迷藏，露了几分钟脸，就躲进厚厚的云层。我散着步等月光给我个修长的影，月，始终不肯再露面。路过名典故事茶餐吧，好几枚弯月钉在的霓虹灯招牌上金辉流泻，我突然想进去坐坐。
因为疫情，这个中秋像迟来的春节，相对于守在家里大家更愿去外面。可能老板预感人要爆满，连大堂也加摆了几张桌子。不过此刻还早，人不多。名典故事我熟悉，但今年还是第一次来。我喜欢临窗的小卡座，水晶吊灯桔色的光柔漫散落，半截紫色的纱线珠帘浅浅轻掩，与大堂融为一体又是一私密的个人空间。家庭工作两头顾的人，每天趟着左岸繁杂纷扰的日常，力踩右岸竞争与压力并存的职场，偶尔来坐会，就喜欢在安稳中求份清静。这是家中西结合的茶餐吧，黑色金属感的墙壁，欧式的沙发，古香古色的屏风和纱幔。湘菜，牛排，煲仔饭，水果甜点，香茗咖啡，可随意搭配。你的耳畔，时而是高山流水的民乐，时而是薄羽天籁的轻音乐，精灵般掠过心原，尘嚣悄然渐远，诗意温柔临岸。我要了一杯菊花茶，一碟西梅。一手托方盘，一手掀帘欠身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服务生，身形微丰，朴素的工作衫有点紧，红蓝的领结衬越发托出她满月般的脸庞，化了妆的眉目立体而清秀。“美女，你要的茶和水果来了，水果是我切的。”她的声音很好听，职业化的笑容里带着坦然。放下东西她迅速退出，她手指修长，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玻璃杯冒着热气，在几颗红艳的枸杞点缀下徐徐绽放的一朵菊花，像一个故事的开始也像一段旧时光的灿烂复苏。水果是我切的？我又不点水果拼盘，要切什么。这时我才看见金色的柳叶形的水果盘里除了十几枚深紫色的西梅剔透莹润，还有七八瓣对开的果摆成一颗星星状，每一瓣上面都粘上了奶昔。我尝一瓣，酸酸甜甜。柳叶盘里的星星缺了一个角，窗外的天空浮云细浪，缺了一轮十五的月亮。我侧脸瞧瞧大堂，切水果的女子恰好穿过，衬衫雪白。我想着她的手，若留点指甲会更生动优美。
耳畔放着音乐，是我不知名字的流行歌曲。对了，这儿是有人弹奏钢琴的。梁祝，秋日私语，四小天鹅，喀秋莎，童年的回忆，爱丽丝………驻弹的老师虽不定，但都一样用琴声悠悠给名典故事的每一夜不一样的故事。正当我纳闷时，流行歌曲嗄然而止。果然，琴声响起了。是一曲钢琴中的经典曲目，《水边的阿狄丽娜》。菊花茶的清芳洇染我的唇齿，圆润的西梅在我的指间摸挲，音乐，如流水，一点点漫过心湖………琴声虽不是出自大家之手，但旋律流畅自然，音符落键清晰，有功底。开始是欢快单纯的节奏，如少女从山涧小路走来，接下来进入丰富轻灵的华丽篇章，弹奏得通透而光泽。我闭上眼睛，音乐里的故事有了臆想的情境，仿佛看见白纱裙的阿狄丽娜来到水边，撩动清澈的湖水，涟漪泛着圈由近向远，风吹着水波由远及近，银珠玉盘，婉婉落座………巜水边的阿狄丽娜》我很喜欢，孩子练过N次，最经典动人也最难演绎的当属中间部分的连续八度旋律，又轻快又细腻，千山万壑，跌宕不羁，扣人心弦。弹好了，那种罗曼帝克的浪漫气息和优雅神秘的感觉就随之带出。我侧耳倾听，等待这一段行云流水的指尖咏叹。来了，从低音奔向高音，再从顶峰回落低谷，清幽静美处，一路玫瑰绽放……正待第二轮八度旋律的絮语流连，音乐却再一次嗄然而止。什么情况？我掀帘，走向钢琴。奇怪，钢琴呢？以前摆在大堂右侧与大包厢处的过道口，设了一个圆形的只用紫色纱线围成的钢琴小屋，外面的人可以看到弹奏者飞键陶醉的样子，若非钢琴时刻，也看得见大大的钢琴在紫色的平绒琴罩下安娴静立。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封闭的门，原来的钢琴房连同那边的大包厢一起给打通了，门边的竖牌上写着某某培训学校。与茶餐吧并同一大门而邻，功能却完全不一样。前台服务员告诉我，今年茶餐吧生意不好，转了一边出去，钢琴就不派场了，闲那边角落去了，省了驻弹老师的费用。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那台有紫色平绒布罩着的琴，被置一角。那刚才的阿狄丽娜？哦，是珮珮姐弹的，老板允许她晚班偶尔练个手玩，工作来了随即要停。哦！我想起那不留一点点指甲的纤长十指。我说，她有才华有功底，应该坚持，一定比在这切水果强。前台美女笑笑：那不呢，切水果能养家，才华只能当好玩。回到卡座，窗外的天空云层散开，薄浅铺排，只是中秋月依然空缺。如果可以，谁不想携着半翅才华飞翔，纵容着心里的热爱，忠于着梦想的牵引，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但生活是明摆着的现实，柴米油盐酱醋茶要你的双手去供养，要你的你时间去成全。你不得不承认，纵容和忠于自己最难，谁，都要铩全羽落地。千万个职场，不需要追求自由追求个性飞扬的人，只需要以日复一日运转正常，来维系大环境正常运转的人，渺小而真实。梦想和自我，多数无处安放。水果盘和钢琴之间的挣扎，浪费着许多个弹不成的连续八度旋律。我按了一下服务灯：再来一碟西梅。珮珮进来：“美女你的水果来了，咦，不是还没吃完吗？”“我走时打包的，你的钢琴不错，阿丽狄娜的水边永远不会被浪费。”我说。“今夜是中秋，阿狄丽娜在看水中月。”珮珮接砣很自然，像生活需要切水果端托盘也需要水边的阿狄丽娜一样自然。“中秋无月哦！”我说。“月在心中圆，一样的。”珮珮摆手出去，笑容漾在满月般的脸庞。客人渐多起来的今夜，不停地从静默的钢琴旁经过的她，十指修长的双手将一直与水果刀水果盘打交道。和珮珮一样，很多人的才华不足以去换取一瓶矿泉水，在现实的壮阔里可忽略不计。后来，索性自己也忘了。但也有人，还在用忙碌的空隙去滋养别人不理解的爱好和才华。而谁又能排除，是潜水的才华在无形中滋养着庸常的日子，身着素朴白衣，心有繁华锦缎？微温的菊花茶里多了亮色，我侧向窗外，一轮满月，中秋月，徐徐升起，照着我们，照着阿狄丽娜的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