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整改了,欢迎阅读)
01
今天钟艾上我这里来坐坐,他上次来,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钟艾在玉米浓汤里抬起了头,嘴角还挂着一粒米。
“真是能干,这么大个人了,还能吃什么嘴角有什么。”说完一愣。真是熟悉的一句话。我曾经在这里对着于海说过同一句话。
我忽然想起于海吃饭的时候会把头埋在碗里,吧唧吧唧就吃完,吃相一点都不好看。不管是泡的方便面还是一碗清粥,或者几个速冻饺子,他都照单全收,擦擦嘴一副满足的表情。
名不虚传的好养活。
还有,于海已经许久没来过电话了。
在他们家搬走之后,我家养了一只萨摩耶。
有的时候没时间做其他的,我端着狗粮,想着摩耶兄,对不住了。把装狗粮的盘子放到地上,我家那只萨摩耶飞奔过来,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吃罢砸吧砸吧嘴,心情愉悦地走了。
我一边觉得心中有愧,把它饿得像几年没吃过东西似的,一边端详着萨摩耶的行为举止和吃相,一时间觉得熟悉,以前没养过狗,突然想起了于海,心下估摸着这狗估计随它亲兄弟,等于海来了就介绍他俩认识认识。
没想到还没到那天,我和于海就冷战了。
于是给我家萨摩耶取了一个名字,大海。于海的小名。
---“大海,过来吃狗粮!”
---“大海,帮妈妈把球捡回来~”
---“大海,于海什么时候回来?”
02
小时候,于海的小名是小海,十多年过去了,他才有了这么一个新的称呼,大海。其实他取这名挺实用的,承包了一生的小名,小海大海老海。只有有才的爸妈才能取得出来。
我从小就特怕虫,特别是以蝴蝶为主会飞的那一种,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我觉得蝴蝶的翅膀很单薄,仿佛经不起触摸的易碎。
我怕美丽在我眼前泯灭。
于海又天生胆子奇大,自从他知道我怕虫之后,就是无数悲剧的开始。每一次从他们家门口路过,都是一种冒险。
每天不畏艰险、不辞辛劳,抓了一笼又一笼的虫子,连灌篮高手都可以不看也要抓虫来吓我,于是每天尖叫一生成了我的常态。
“啊啊啊啊啊!于海你拿开!”“不要过来!“
“老于,你家儿子又在欺负我们家闺女了。”我爸把手上的麻将一摊,“胡了!拿钱拿钱。”
“小海以前不这样的,平时也挺礼貌的,改天我去说说这小子。”老于不情愿地摸出钱,“再来再来,今天早上手气都还不错的。”
03
我发现我被于海练出来了,似乎也没那么怕虫子了。有一天,于海凑过来问,“你怎么不怕了?”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我从来就没怕过。学着点啊。”
第二天,于海徒手抓来了一只蜻蜓。
“啊啊阿啊啊啊啊啊!”
03
隔壁于海家来我们家做客,我爸叫我和于海一边玩去,别来打扰大人谈事。
“你不是囤了很多零食吗,给于海吃点哈,小孩子要会分享。”爸爸拍了拍我的脑袋。
于海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人畜无害地看着我。显然是听到了爸爸说的话。
“才不给你吃。”终于有机会跟于海报这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么会把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好吃的让给戏弄我的人。
“这孩子从小没有妈妈,吃了不少的苦,洋洋,你听爸爸的话,和于海一起玩,好不好?”爸爸又把我拉到厨房,小声地说。
我没受过什么委屈,没有妈妈的于海,一定受过许多委屈,秉承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点了点头,以前种种罪恶行径一笔勾销。爸爸这才放下心来。
那天下午我分出了零食的半壁江山给于海,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怜悯,一边心疼我积攒的零食。
屋檐下风铃微摇,树枝低垂,两个孩子靠在一起躺着,呼吸均匀。
“于海,你吃了我的零食,可就是我罩了。”我小声地说。
我感觉到于海动了动,他的鼻息在靠拢,我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在脸上拂过,仿佛在端详些什么。半晌,把头埋下睡去。
“嗯,你罩的。”
十分静谧。十分美好。
04
天色尚早。门口就传来于海的声音,“汪洋!我来找你了!”
“洋洋,快起床吧,于海都来了。”妈妈直接掀开了被单,把我拉下了床。在厕所里昏昏欲睡,冷水拂面,睡意才消散不少。
于海你大爷的,老娘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平时上学起那么早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周末,你还不让我睡到自然醒。
初中以来,每天早上于海风雨无阻地来叫醒我。已经有许久时间了。
扒了几口饭,又打了一个哈欠,门哐当一下关上,爸妈都出去了。
“汪洋,我饿。”于海的声音软软的,柔和的声线,让人无法拒绝。
“我的这份给你。”
“我要你给我做。”
把我这么早喊起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我给你做饭。
在他祈求的目光下,我顿时没了脾气。抓起一边的围裙,拿起锅铲给他做了一顿简单到不行的早餐。客厅里没有声响,转过身来才发现于海再看着我。
“早安,汪洋。”他接过餐盘,笑容很好看。盘里的煎蛋微卷,边缘有一圈浅浅的焦黄。
05
“于海,吃什么。”又到中午,食堂里雾气蒸腾,弥漫着各种食物气味混合的奇异味道,一目十行,排小面的队伍人最少,今天就吃面吧。
“我不吃。”
于海已经连续几次省去午饭了,身体好也不是这么摧残的吧。他并不采纳我的建议,我就大口大口地吃面,你不吃是吧,那就看着我吃。
我一直相信这是一项于海无法忍受的酷刑。
抬头的时候,他在冲着我笑。
06
万家灯火,一片夜色连绵。平安夜,还有不少人流连在大街小巷中。
我生日恰好在平安夜,爸妈说今天要加班,生日明天补过。
说来还是有些失落。
于海在我家楼下喊我的名字,“汪洋!”
我从阳台俯身望去,于海在灯火之间向我遥遥挥手,我飞快地戴上围巾,奔下楼去。
人潮拥挤,于海紧紧握着我的手,怕被人群里走散。走在我前面,为我挡住匆匆步履的人们。
他掌心的温度,非常非常的暖和。
走到一家蛋糕店,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首一望,万千灯火在他眼里璀璨。
他拉着我进店,在柜台拿来一个蛋糕,放在桌子上,蛋糕不大,却足够我们两个人吃了。
“生日快乐。”
“你哪里来的钱?”
“午饭钱省下来买的。”我听的一愣,原来是这样。
拆开包装,至今这天的记忆还清晰得一如昨日,惊喜的心情不能忘却。我还记得蛋糕的样子,浅蓝,有海洋的图案,中央是几个丑丑的字,估计是出自于海自己的手笔:汪洋大海。
汪洋,大海。
08
初中时期,,我和于海被分在同一个班。我的成绩更偏向于文科,于海不出意料地更喜欢理科。
老师有意要把我俩放近点,意思是要改变我和于海周身磁场。
不出意外于海都是我后桌,于是从那以后我就更加相信后桌是傻狍子的江湖传言。我不敢想像于海连语文第一题都会错的脑袋是如何做出几条辅助线来证明的一道几何题。
同桌钟艾低头玩着老年机,听说他和于海都在玩贪吃蛇,纪录一直在刷新,目前于海的纪录暂时领先,钟艾一有时间就会去刷几把。
我卡在他俩中间,听着他们津津乐道贪吃蛇的技巧心得,委实是听不下去了。于是他们换了个话题,
“钟艾,今晚发的那张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题做了吗?”
“已经有思路了,连接A、F,过G作一条直线交BQ于点M, ……,我就想到这里。”
“最后证明AF=QG就可以直接得出……”于海接着话头继续往下分析。
你俩还是玩贪吃蛇吧。
09
老师把我调到这里唯一的用处恐怕就是增加了文理文化的交流,每天我的语文卷子还可以供应给那两位,憋得不行的时候就瞅一眼钟艾的卷子找找思路,然后自然而然就从找思路变成抄了。
然而钟艾的数学很好,物理化学却比我还差些。
所以后来分班的时候,钟艾选择了文科班,我自然不用说。
“汪洋,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去文还是理啊?”于海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样,趴在桌子上问我。
“你还用说吗,毫无悬念当然是理科班了。”
于海没有再理我,我也没理他。
分班的时候递交单子,我翻翻找找,把于海的抽出来看,苍劲有力的大字,笔锋干脆,理科。
心里钝钝地隐隐作痛。
10
后来一段时间,于海早上都没有等我,听我妈说于海在楼下徘徊了好久才走。
为什么不等等我。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决定早点起来等他。订了闹钟,六点钟我就早早地准备好了。
厚重的天空尚还昏暗,街灯还未熄灭,我坐在第一节楼梯上等他来,等他来,忽然间睡意沉沉,醒来已经是六点五十的时候了,路灯下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于海坐在我身旁,而身上披着的是他的校服,有干净的肥皂香。
措了措辞,我就问出了我的疑惑,“于海,你怎么不理我了。”
“你让我去理科班啊。不能在一起上课了。”
“傻瓜,这只是适合你而已。况且,我们在同一层楼,虽然隔着两个班,但是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出来。”
“嗯。”他的声音带着鼻音,是早晨惺忪未醒的样子,“你说,我们之间的距离,会不会越来越远了。”
秋风萧瑟。我裹紧了肩上的单衣。
11
“三十九度。”于爸甩了甩温度计,长叹一声,“小汪,我去买点感冒药,先拜托你照顾他了。”
“好的。”自从早上得知于海生病了,今天连语文课我都没听进去几个字。晚自习请假,空着手去看病人不太好,于是马不停蹄地给于海送来了今天的几堆卷子。
门关上。我正打算去拿于海的作业交给他,躺在床上的于海拉住了我的衣角,“别走。”
“我去拿你的作业。”
“陪我。”于海的脸有些红,漂亮的眼睛里氤氲着雾气。
我把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他忽然抓住了我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比平常要热,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松手。”
“不松。”
“不给你吃苹果了。”
“不吃就不吃。”
真是比平时还要难对付。
“我喜欢你。”于海手上的力度更大了。
“哈?烧坏了吗?”
“我说我喜欢你。”于海气呼呼的样子煞是可爱,“从一开始就是。”
后来于海累了,再次昏昏睡去。
“我也喜欢你。”声音很轻,心跳很快。
睡着的于海,嘴角微微上扬。
做了什么样的好梦呢。
12
他病好的那天,我没去找他。看到和他像的身影,会本能地避开。
“嘛呢,躲躲闪闪的。”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逮了个正着,“我就奇怪了,我大病初愈你居然不来找我。”
“没有啊,我最近忙嘛。”
“那……我发烧的时候,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吧?”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颊微红,但始终看着我,似乎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忘了吗?还是当作了一个梦?
“你是指我把作业交给你的时候,你坐在床上乱嚎?噢,我听你爸说了,你发烧喜欢满地打滚拦都拦不住。”
“不是这些。我是说……”他憋得满脸通红。我却希望他能再说一次,我喜欢你,“我是说我一发烧就喜欢说胡话,你如果听到了,别介意啊。”
胡话,原来让我雀跃了一整天的四个字,不过是一个烧坏脑子的人随口说出的胡话吗。
“我不介意的。”说罢就转身走了,还好我背对着你,你看不见我翻的一个大大的白眼,兜兜转转,你的告白居然是句胡话。
现在想来,如果当年你勇敢一些,如果我不那么懦怯,如果我或者你稍微向前一步。结局或许都会不一样。
或许我真的能成为你的新娘。
13
食堂人潮挤挤,排在我前面的就是于海,什么时候于海已经这么高了,明明小时候我还比他高一点。在上个暑假我还能摸到他的头顶。
刷完了卡,他就没了影。
同学已经帮我占了座位,我径直走过去,却瞥见隔壁桌子上扒饭的于海。
我默默留意着那边桌子的动向,于海似乎也在往我这边瞄,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吃饭期间我深刻地发现,对面那张桌子实在惹眼,时隔不久就会爆发出笑声,不怀好意的嘘声。还有和于海同桌的男生装作无意地往这边瞟。
最近这样的相遇还发生过许多次,我是英语课代表,课上完之后需要把作业本抱到办公室,巧的是于海是数学课代表,虽然我俩不在一个班,但是老师办公室在一起。
经常是我前脚刚把作业本抱到桌子上,他后脚就进来问作业。
很是有缘,很是幸运,不是每个人一出门就能碰到心上人。生活中处处是巧合。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过于频繁的相遇,总是基于一个人的别有用心。
14
自从到了文科班,我和钟艾就不是同桌了。虽然在一个班,也不经常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生,热衷于八卦事业,喜欢五彩缤纷的色彩,她的历史书我是见识过的,五颜六色,精彩纷呈,荧光笔与签字笔齐飞,修正带和贴纸共存。
“汪洋,你知道理科班的于海吗?”
“不认识不认识。”
“这人挺帅的,而且成绩很好,听小道消息说最近他有女朋友了。”周瑜痛心疾首地说道。
“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他们以前寝室的人说的……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我想要一个答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寻求答案的心越发地坚定,越发地想要探求属于你我的真相。
放学的时候,我找上了钟艾,虽然他们不是一个寝室的,但是都住寝室,经常串门,消息应该挺灵通的。
“钟艾……”
“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于海有女朋友了?”
“……唔,我猜猜,你不会喜欢他吧?”
“怎么会,我是好奇而已。”
“有没有女朋友我不知道,但是他有喜欢的人。”钟艾的脸在夜色里模糊不清语气倒有些异样的明快,“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他凑得越来越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你。”
你。
“开心吗?寝室要关门了,我先走了。”钟艾换了种语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不怀好意地笑。
我还愣在原地。是我吗,你心心念念的人。
15
还沉浸在钟艾的话里,就到了校门口。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于海掌着单车,花坛边有淡淡的熏草香。
“没事。”
“那就上车吧。”于海拍拍后排的座位示意我坐上来。
微风拂面,乍暖还凉。车铃声,呼吸声,小巷里由远及近的犬吠,清晰得有自己的脉络。
“汪洋,你不会是喜欢钟艾吧?”
“没有。”
“那就好。”于海的衣领在微风里摆动,“今天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总感觉心里不舒服。我怕我会失去你。”
我坐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
心里却淌过无数股温柔的河流,沿着最柔软的经络,源源流淌。
下车之后,他还在锁车。
我站在马路对面等他一起回家。这种等待的感觉仿佛是多年以后,妻子等着她的丈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于海,此刻,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多想成为你的妻。
当他走来的时候,我牵住了他的手,从小我们都是这样。但是这次,他在灯光下脸有些红。
到家楼下,未上阶梯,我在他的脸颊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然后我红着面,沾沾自喜地跑上了楼。他愣愣地还站在原地。
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我捂着胸口,心跳快得要飞出来。
16
于海次日早早地来了我家,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得好笑。
看见我来了,他羞怯地一笑。
上学路上,坐在前面的他忽然说道,“汪洋,你可能要等我一会儿。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带给你些什么。”
“我等你。”我们的时光,长长的,十年前是这样,在十年后也是这样。
“汪洋。”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
“嗯?”
他的声音在风里消逝,到我耳边的时候已经模糊不清。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
我也默了,只是环抱他腰的手,抱得更紧了。
“在我最软弱无能的年龄,却遇到了最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17
我们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看书。
高考过后,我接到我的成绩单,心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他倾诉我此刻的喜悦。
他们班上没人,或许是回家了吧。我怀揣着这份喜悦回家,一路上想着要如何庆祝这次的大获全胜。
楼下停着于海车的地方空着,我去敲他们家的门,没有人开。
“小海他们搬走了,你不知道?”路过的邻居见我还不死心,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说笑的吧,他怎么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呢。
“我可以等他回来。”于是我坐在于海家门口等他来,等他来。
夜色昏沉,于海,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这骗子。
18
最后我是被老爸带回去的。
他说于海家从半个月前就决定要搬走了。他们以为于海和我说过,所以也就没多说。
可他从来没有提过。
漫长的暑假里,我终于接到了于海的电话。
“喂?”
“汪洋,是我。”于海的声音,好像刚刚运动完,有些气喘。我仿佛能见到他此刻的样子。
“你是谁?不认识诶。”
“汪洋,对不起。要不是我老爸突然搬家,我就能和你道别了。现在我爸还把我带去老家体验生活,现在这里信号不好,打你电话一直没通,我漫山遍野地跑,终于通了……真的对不起。”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于海,你吓死我了。”
19
我妈说高考之后放我自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经过协商,爸妈决定暑假去哪里不管我了,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狂欢。
我买了张去浙江的火车票,后天下午能到。
虽说是硬卧,但有的时候也可以稍微合下眼,和于海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里满满的是重逢的喜悦,也就容不下旅途的劳顿。
“喂,于海。”
“怎么了?”
“我到了。”
“你再说一遍?”
“我--到--浙--江--的--火--车--站--了。”
那端电话哐当一声,似乎是手机掉到地上。
“你等我。”
我等你,向来如此。
20
于海到的时候,黄昏将至。他似乎又高些了,肩膀更宽阔了,头发也长了一点点。他向我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很久没有放开手。
刚好是饭点,于海请客。我放着层层高楼不去,偏偏没出息地看上了路边的烤串,于海装作阔绰地说,汪洋,你随便吃,你也太好养了。
我很争气地把烤串吃出了餐厅的价格,满桌子狼藉。
目睹我英勇雄姿的大海同学流露出崇敬的目光,“汪洋,你怎么光吃不长高啊?”
“都分给你了。”
于海翻了翻账单,摸着下巴说,“看来还是不好养诶。这笔账算不过去……还是不养的好。”
“你敢不养?”互开几个玩笑,即使烧烤的羊肉有一点点烧焦,还是觉得那是我不可多得的佳肴。
21
这几天住在他爸家,有的时候于海不在,他爸就给我讲于海小时候的事。
听他说,于海有天注意到我比他高一点,十分不甘,回来之后来天天喝牛奶,跳绳,打篮球,终于得偿所愿地长高了,到我面前得瑟。
听他说,于海上次发烧的时候望着那一叠作业,一个劲儿地拍床,“朕的江山!朕的江山!”等他病好了,卷子一摞一摞地摆在桌子上,于海又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枚粽子。
我满脸黑线条,于海发烧的时候喝酒了吗……
于海到家的时候,我俩已经相谈甚欢。
于海坐下来默默地听了一阵,“你俩是相互透了我多少黑底才聊得这么欢……”
于海把我拉了出去,戴着草帽行走在麦田里,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投下一层阴影。
“汪洋,你……你别听我爸胡扯,都不是真的。”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事儿?”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没有肉吃的地方啊……”于海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不出是在转移话题。
“这不有我吗。”
“嗯。”他似乎笑了,我走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耳朵红了。核桃树上的知了喋喋不休,此起彼伏。
22
之前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的第一志愿是A大,没有机会问过于海。但是他之前似乎对A大赞赏有加。我们的大学不出意外应该还会在一起吧。还是去问问为好。
“我第一志愿填的是Y大,你之前不是一直喜欢Y大吗?”
“我填的是A大,你傻啊你。”
A大和Y大相隔了无数座高高的山峰,许多座城市,几千里的距离里遥遥相望。总之,这很不妙。
我忽然觉得功亏一篑,这么多年的努力,终究是没能考去有你的学校。之前我的确想去Y大,但是你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始终是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填表的时候,都不告诉我一声。
他送我去火车站的时候,穿着和接我时一样的那件衬衫,裤脚依然卷起了一点,周围的人群依旧繁多。可为什么,我只感觉疲惫,只感觉悲凉。差一点点,我们就够到了彼此。
四年而已。不长不短,不咸不淡,不情不愿。
我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地划过,模糊成一片,我看见他的身影追赶着火车,像是追赶着我们所剩无几的时光。嘴里还在拼命地喊着什么。
傻瓜,我听不见,你也追不上。
23
我们就这样去了对方曾喜爱的大学,四年里,思念不绝,遥遥无期。
有的假期我们会挑在两个学校中间的城市小聚,看场电影,喝杯咖啡,像别的情侣一样牵着手逛逛街,拍几张照,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或许一直都是。
仿佛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苦涩。
我们能在网上开着视频聊天,却不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暖,我们能随时联系,但是只有他不说,我就不知道他在那里所发生的事。我们都急切地想关心对方,但是却不能逾越千里在他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这次的城市是于海特意要求的。
“汪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我去了一座当地的寺庙,寺庙很美,红墙赤瓦,尤其是庭院里的一棵树,亭亭如盖,上面系着无数根红色的丝带,在微风里摇曳,隐隐显出墨色的字迹。
“写下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挂在能被风吹到的地方,虔诚许愿,愿望方能实现。”僧人是个瘦削的老人,眼神平静又有说不出的肃穆,灰白的胡须稍微有些长。
“能实现吗?”我说这话时于海已经领了红布和笔,走到我跟前。
他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就把红布握在掌心,“心诚则灵。”
“神神秘秘的。”虽然这么说,我还是认真地写下了我的愿望:“天长地久。”然后留下了我的名字。
于海把他的布条捂得紧紧的。不让我看。我们各自把布条挂上树梢。挂在同一个枝桠上。
“如果能实现就好了。”于海喃喃出声。
你到底许的是什么愿呢。以后我一定回来看看,这么神秘兮兮的愿望。
要离开的时候,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满树嫣红,在记忆里抖落不去。
“汪洋,一毕业就结婚吧。”于海满脸的笑意,暖和得要把人融化。
“好……好啊。”两颊绯红,心里升腾起不知其源的憧憬。和他在一起以前,我没有想过未来的路,但是如果是他,一定没问题的。我从未抱有如此大的期盼。好啊,我当然想成为你的妻子。成为你每天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给你做早餐,做午餐,做晚餐,等你回家,收拾我们的房间。
未来想起来何其美好。离毕业还有半年了,时光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24
钟艾约我出去喝杯咖啡,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其实我挺喜欢这家咖啡店,浓郁的可可香,桌面上铺着一张素净的桌布,有的桌面也许会有些细碎的图案、浅淡的条纹,朴素又不失情调。
好不容易有这闲心,花了几十块钱买的卡布奇诺,心里有些抽痛。暖黄的阳光透过树隙,插在一壶清水里的浅色玫瑰灼灼开放,漆着阳光的金色。
我快速掏出手机,照了一张。想也没想就发到了朋友圈,配上一段矫情的文字,意思是我的小日子过得很文艺。
“汪洋,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你。”
“哈?”
“不过现在不了。不过高中的时候于海一个劲儿地在我面前念叨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劝我死了这条心,我就知道于海喜欢你是吧。”钟艾抿了一口黑咖啡,目光沉沉,“那天你来问我于海喜欢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戏了,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噢,你小子可以嘛。”我尽量放平了语调,说实话,除了于海发烧时候说的所谓胡话,我还从来没被表白过的经历,即使只是喜欢过,一次都没有,我和于海在一起很微妙,或许从某一天他拉起了我的手开始,或是某一天约我去看电影开始,也不打招呼,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人生第一次被表白,虽然装得很淡定,其实内心汹涌澎湃。就像小孩子得到夸奖一样,然后期待着于海哪天也能补上一次告白,想到这里嘴角就不经意地倾斜出微笑。
我们聊了聊各自的生活,他还给我说了些高中同学的近况,有不容乐观的,也有前程似锦的。当时高中缠缠绵绵偏偏飞的小情侣分的分,散的散,我和于海算得上是根独苗。
直到黄昏时刻,他有事要办,我们才在咖啡店门口别离。
手机没电了,已经自动关机,我回到家开始充电的时候一连串短信响个不停,于海打过来几十个电话短信。
我这才打开短信,最早的离发送时间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最后一条短信是问,“你在哪里。”刚发不久,我立马回到,寝室。
他没回复,我也没管,我就开始写起了毕业论文,一点头绪都没有。还要凑几百个字才行。我们寝室有几个女生已经写好了,只需要再修正修正就十有八九能过了。
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楼下传来呼声,“汪洋!”
仿佛时间回去,几年前的时光,于海在我家楼下喊我的名字,单车的铃声洒满街角。
从楼上往下看,是于海没错。头发有些凌乱,身着单衣,满身风霜。
我赶紧梳了个简单的马尾去见他。刚还没走到宿舍楼门口,于海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了我,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拥抱都要用力,仿佛要被揉进骨血里。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25
带他去学校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吃晚饭。店里热气滚滚的,非常暖和,一片人声鼎沸。我想和于海说说话,于是就咬咬牙挑了个雅间吃饭。
我把点来的小菜先倒进了清汤锅里煮。于海一路上一改话痨的常态,一句话没说。和刚开始热烈的拥抱相差甚远。
“汪洋,今天你去咖啡店,和谁一起去的?”我听出他压抑的质问语气。原来他不开心是因为咖啡店里无心拍出的照片?
“钟艾。”果然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为什么和他去?”
“他是我朋友,于海,这是我的生活……”千里相逢实属不易,我不愿意为这些小事争吵,打算温言细语地一笔带过,结果似乎又碰到了于海的痛处。
“我不能过问吗!我是你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不是吗!”声音暴怒,几乎是在咆哮之姿冲着我吼,“你知不知道我打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有多心慌!我怕你会撇开我不管,怕你会跟别人跑了!”
我没见过于海发这么大火,顿时被说懵了。
于海,为什么你的千里迢迢不是为我而来,是凭着满腔的愤怒和怨气,而不是爱。是为了责难而不是相见。
“和他喝杯咖啡怎么了?我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心里乱成一团,郁结着烦躁和怒气。
“可是他是钟艾,你知不知道他……”
“我知道他喜欢我,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难道就因为他喜欢过我,我们就断绝来往,老死不相往来?
“于海,你真幼稚。”说完这么一通话,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于海把我一把把我拉过来,吻上了我的唇,一个生涩而绵延的吻,我感受到我们俩的心跳交织絮乱,他的眉眼很近,却压迫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眼前的人,有点陌生。
至今忘不了于海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走后我一个人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今天的火锅一定是非常非常辣,不然,眼角垂挂的泪水从何而来……
26
出火锅店的时候,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呵气成雾,我把冰冷的手揣进了衣服兜里。仍不觉温暖。
已经到了校门口,门眼看着就要关了。走进校门之前,我忽然瞥见校门外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浸泡在黑暗里。
于海,是你吗?
第二天早上于海发来消息说,他已经到了学校,还说昨天他太激动了,向我道歉。
但是我哪里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是深深地希望昨晚的校门口,你能叫住我而已。你发来的短信,不过是几个文字,泛着冷冽。这么快就走了,是避我不及不愿再留下还是逃避着逃避着不敢去面对我们摇摇欲坠的信任。
什么时候,我们的交流竟如此客套了。
我忽然想起加缪的一句话,“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27
“喂?请问是于海的女朋友吗?”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浑厚低哑。
我有些失神,继而问他是什么事,于海二字,有些生硬地在心里挥之不去。
“于海昨天打篮球踢足球的时候摔断了腿,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他爸到泰国旅游去了。可不可以请你过来一趟?”
“好,我马上过来。”
“许烨昊!谁让你给她打电话的!”于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咆哮而来,然后电话被掐断了。
不愿我来。
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匆匆买了张车票赶赴A大。我忽然发现许烨昊没有告诉我医院的具体位置,这座城市的医院一抓一大把,不知道于海在哪里。
我重拨了当时许烨昊的来电,但不是医院门诊的公共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毕竟不是亲妈,话费还是留着他自己充吧。我输入了于海的电话,这串数字还是于海逼着我背的,他说,要记得他的电话,这样,即使她失了手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能找到他,不论她在什么地方,他一定会来找她,风雨无阻。
犹豫再三,还是打了过去。
关机了。
你说过的话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28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灼人的烈日,我上网搜索附近的医院。到处询问医院的位置,在医院前台询问,有没有一个叫于海的病人?
没有。
没有。
没有。
一次一次的否定里天色墨黑,我走遍了市里的医院也没找到他。于海,要么你在骗我,要么,你住院住到天上去了。
找不到你了,于海……寻找你的路太漫长,太难捱,你却从未想过我会放弃寻你的路途。
我拖着沉沉的步伐,一天的奔波,骨头像快要散架了一般,不知不觉来到了于海的学校。我曾经向往的学校,住着心上人的学校。
靠着护栏歇息。我在浓密的树荫下看见晚归的学生,穿着Y大的校服,其中的两个扶着一个,那个被扶着的人脚步虚浮,嘴里喃喃自语,应该是喝醉了,那个身影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熟悉,渐渐和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起。
可是我不想相信,那个人是于海。
29
我向他们走近了些,熟悉的眉眼挂着醉态,面部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如此冷硬。
“于海?”
他蓦然惊起,凝望着我,眼里氤氲着雾气。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嘴角擒着笑,脸上是我痛恨的那种笃定。
“你早知道对不对?你早知道我会来,你早知道我会傻傻地相信,我会关心你……你何必利用我的关心。”眼角有泪倏忽一下断了线,“我今天找遍了你们市里的医院,你人呢于海!你在买醉,你是当年的于海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喜欢我。我只是想你来……”于海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甩开了身边的人,抓着我的肩膀。他的同学知趣地走开了。
我甩开他的手,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一时间觉得自己和于海的话已经说完了。到此为止吧。以爱之名的试探,于海的幼稚面孔,我都不想再去面对。
“别走……”
“于海,分手吧……”这句话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但是所幸我还是说出来了。你应该知道,我最恨的是利用。
或许从头开始就是错的,我不该去爱一个比我幼稚的男生,也不该和他太早地在一起,再不收手,越陷越深,伤痕接踵而来,我爱不起。
---“以后我罩你。”
---“嗯。你罩的。”
---“汪洋,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汪洋,等我。”
---“好,我等你。”
我从来都在等你,也不问为什么。但是这次我不等你了,等不了你了。这次,我罩不了你了。我将要离开你,离开你。可能再也不回来。
说真的,于海不要轻易说喜欢,也不要轻易地怀疑和欺骗。在余下的时光里,我会学会忘记你,你将在时光下浅薄,变成我青春里的一笔浓墨重彩。只是,我们不在一起了。是我不要你了,就算是我失约吧。
“你说什么?”于海良久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了,而且绝不回头,我怕我后悔离开。
“汪洋!”于海在后方撕心裂肺地吼叫。
在没有学会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去招惹那个女孩,不能给她幸福,就别再给她伤害。
30
终于毕业了,黑色的学术服,空中的礼帽,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汪洋,毕业之后就结婚。”
---“汪洋,我好喜欢你。”
---“汪洋,你记住我是你男朋友!”
话语萦绕在耳。我们都不再了,失散在时光洪流里。你还好吗,于海。我现在有一点点后悔,那天那么决绝地离开,也有一点点遗憾,在离毕业不久远的时候提出了分手。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着我们的爱情是如何泯灭的,我们是如何在最靠近的距离里擦肩而过的,或许因为你的不安,我的狭隘,而这昂长的距离,生生分割开了我们多年来的紧紧相依。
谁也没做错,可我逝去的爱情,谁来负责?眼泪濡湿了眼睫。
【后记】
光阴荏苒,已经过去好几年的岁月了,从公司前台的小易喊住了我,“阿汪,有人找你。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长得挺帅的。阿汪,你……”
从公司楼台往下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楼下徘徊。
我急匆匆地下楼,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你还在等我吗?
我的少年,他西装革履,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眼神深深似海。
真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