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 草稿

为什么不想进去呢,我不知不觉的扬起头,努力搜寻原因,盲目的找些事想,之前我总是和同伴一起来这儿,但上次就不是了,这次也不是。

上次来时,二楼的那位服务生照旧在听到顾客上楼的声音后,站在楼梯口招待。我和同伴总来相对安静的二楼,坐在拥有柔软沙发和百叶窗的位置聊一下午,那儿离吧台很近,服务生就在我们后面煮咖啡或发呆,所以还算比较熟。

那次我在上楼的时候忽然就难以控制的笑了,大约是因为一个人时会对很多东西敏感,譬如走过一楼时别人投来的眼神或是自己因此而逃过一楼一般的姿态,

之前听到过一个很感性的比喻句,说女孩总像一群鱼或是像一群羊,是以群而论的,而我则一个人慢慢地走上楼梯,笑着,随意在视野里找些有趣的东西。服务生从绵长的楼梯的断裂处漏出头,穿得笔挺的制服和皮鞋。他问道“只有你来吗”

“朋友今天有事”我回答

他点头表示欢迎,然后自然的把眼睛移向别处。

我被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带到了那个靠窗户的位置,在点单之后理所当然一般斜坐着看着服务生切柠檬片,从巨大的冰箱里取出蛋糕,放上鲜红的樱桃,用奶油转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白色的花朵,最后他抬头看我,做出想要笑一下的样子,然后走过来,

“黑森林蛋糕和沙冰“他放下精致的餐盘“这会儿没什么人来啊“

我才注意到二楼只有我和服务生在,平日里我和朋友在一起想说的话总是聊不完,根本没工夫好好看一下二楼。扁而宽敞的二楼只有一首又一首的爵士乐不间断地播放着,是在屋顶缓缓旋转的一个闭合的圆,无法飘出去。棕色绒布料的壁纸矮矮地铺过去,像撒了糖粉的巧克力的表面。

我点了点头,随手打开之前在看的一本电子书。服务生退回到吧台,发出轻轻的玻璃或是陶瓷碰在一起的声音,二楼的配乐风格十分和谐,让你分不清什么时候换了歌,歌曲黏糊糊的放了不知道多少首,没有顾客踩响那段楼梯。平日我和朋友总是不停的说着话,而一个总在吧台发呆的他是很愿意融进那样快乐的气氛里的。而此刻我只听着后背发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在那个漫长的沉默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那个百叶窗是打不开的,顿时产生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我开始后悔自己当时只点了头。

我鼓足勇气扭过头看过去,很不巧他正握着一只盘子在发呆,而他那个眼神我很熟悉,从前在学校和一位女孩擦肩而过时遇到,那天我在日记里形容到“那个眼神不像活人,是屏蔽了所有的感官才能做出来的空洞,我只感觉这个眼神践踏了我所有的敏感”,那个女孩是隔壁班的,后来再也没见过她,听说是休学了,抑郁症。我为窥探到抑郁是这样空洞而寂寞的病而感到恐惧。

有一些难以忍受的东西在蔓延,如果不去制造快乐,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寂静,我说:“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叫服务生又太尴尬

他看了我,表情稍微舒缓下来,彬彬有礼地问:“蛋糕好吃吗”

我笑着答“好吃,休息日的蛋糕当然好吃”

“休息日啊……在哪上学啊”

我伸手朝窗外指了指“就最近那个”

“重点高中?”他问

我点头,努力的笑了笑。

他没有笑,把视线停到了我手机上的电子书:“在看什么书啊”

我的心又变得柔软,目光变得迷离,随意抽选词语拼凑那个美丽的故事:“大约是说了一个成功人士在逼问下一层一层的脱去了自己的伪装,在被剥夺时漏出深藏的脆弱,然后还……”

“咚”他手里的盘子忽然砸到大理石桌子上,我诧异的抬头看,把那个美丽的故事吞进肚子里。他正盯着滑落的盘子 ,没有理我。良久,他抬头,很牵强的笑了一下,说:“这故事到底讲了什么”

我那会开始怕了,一定是因为我脱离了女孩的鱼群后漏出了破败,漏出了不适应这个社会的物质,让他不耐烦。而我怕的不止是服务生在面对我一个人时漏出的这一面,也关于一个人走入社会。

夕阳在打不开的百叶窗里一格一格的下沉到远处破碎的楼里,二楼随着变得更矮了,我沉默了一下开始从头讲,我读那些书,本只是读些淡淡的美好的感觉,可那是我几乎是被那气氛和服务生的表情逼迫着讲起了起因经过和结果,我不敢不说话,不敢再漏出一点奇怪之处,我的自我在那一刻随着平淡的故事消失。

讲完之后,我扭过头去,忽然注意到自己还在笑,像不知道该怎么收回去一样挂在脸上,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始终都是这样丑陋的表情,才让服务生难堪,不想看我。我吓得几乎无法再坐着,我抓起包,以那个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踩着零碎的脚步逃走。



我在咖啡馆楼下站了好久,把上次来时的所有细节都想了起来,感到很沉重,一种沉重的压迫,压迫那个夕阳下变得晃晃悠悠的我,是的,我为自己的漫无目的找了个很宏大的借口,就是此刻的夕阳,无时无刻的夕阳。

咖啡馆像一颗宝石镶嵌在这条街上绵延的居民楼和旧商店里,不想被店里的服务生们注意到,我就倚着棕色的,被夕阳晒着依然很凉的墙壁,九月,热量慢慢地被抽走,而店里已经挂上了万圣节三角形的小彩旗,人为地把一年里那几个短暂的日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想起从前在学校的日子,同学们都去吃完饭的时间,我蜷缩在位置上读小说,把自己融合于书,任一行行充满意义的文字把我撕成条状,排在柔软的米色纸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在一些课桌前集聚成一团团的,金色的皮肤和璀璨的头发,我抱着膝盖看书看他们。

同桌问我在看什么,我漫不经心的回答了,然后说,好想请假哦。请假,我的眼睛因为这个词语而变得亮晶晶的,甚至站起来,木头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虽然没有人注意我,但我将深埋的脸面对了夕阳,面对了那些人群,我说“我现在就去请假啊”

“你疯了吧”同桌嚼着包子

那种将要离开的充实感包围了我,站着舒展身躯,几乎蹦蹦跳跳的了,我想要大声讲笑话,然后打打闹闹的,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我飞快的挤过走廊,用手略过凉凉的铁栏杆,想要骑在栏杆上顺着滑下楼,然后穿过黑暗的车棚,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几层楼,夕阳在那个方向,我拼命的追赶。

我不太记得自己编的请假理由了,我编过好多好多,那次或许是说了“脑子一抽一抽的疼”也或许是“掏耳朵掏出血了”我站在班主任面前,喘着气,蓄了夕阳的眼睛神采奕奕。

我被他赶了出来。

我晃荡着,发现自己几乎走不动了,就靠在办公室的门口,木愣愣的想着什么,好像有很多东西需要我去想,但我什么也看不懂,我笨拙,沉默,站在金色里面,高高的仰着头,像在感受正午的太阳一般。宏大的夕阳照耀在学校的玻璃窗,草地,树,我想要顺着墙面坐下来,再躺下来。躺下来,一片平坦暖和的屋顶最好,那里都好,让我永远面对天空。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我下楼,走过黑暗的车棚,走廊,夕阳一直都在,在我晚自习的梦里。


这会儿,一位从没见过的女服务生从咖啡馆出来,问我“在等人吗”

“是,可是她今天好像有事”我随口编道

“可以进来坐”女服务生胖胖的,笑得很可爱,做出了请的手势。我鬼使神差地跟她进了咖啡馆,然后被带去了二楼。

男服务生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问“要喝些什么”我倚在吧台,随意地翻阅粉色的甜点图片和红色肉类的图片,看到了长岛冰茶,和名字不一样,这是一种长得像红茶的酒,度数高,所以也有“长岛冰茶换我半夜安眠”的说法。我不知怎地手指放在了上面。服务生只是点了点头。

他端上来后,我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是酒。耀眼的柠檬片,酒在橙色灯光下显出透亮的红色,冒出汽水一般的泡泡,显得单纯,幼稚。而我再不能多喝一口,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我看了我笨拙的手,关节处也胖乎乎的,肉色的指甲剪得很短,陷进指尖,我长长的齐刘海遮住了眼睛,我把眼睛埋在里面,不敢看自己,看这个拿着烈酒的孤独的自己。

为什么可以端给我酒呢,我已经不再是个学生了,不再是个孩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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