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酒 · 疯
“难道是他?”
我站起来,往人群走去。好不容易挤进去,借着黄橙橙的路灯光亮,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虽然我很少看到自己的背影,但是我还是见过的,此时,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只见那人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齐高的泰迪熊毛绒公仔,公仔靠在路灯灯柱上,自己的裆部恰好对着泰迪熊毛绒公仔的屁股,不断重复着儿童不宜,不可描述的活塞运动,发着酒疯以一种怪异的调调唱着:
“何必留
海自有容
涛浪不绝
是啊
傻子才留
逼上梁上做好汉呐”
“嘿哟,嘿哟,逼上梁山做好汉哟!”在他唱完自己的那一段后,围观的众人以山歌对唱的形式跟着附和唱了了起来。如此看来,他在这发酒疯有些时间了,不然众人怎会那么整齐划一地对唱上一句。
在众人哼唱往这句后,他把手中的泰迪熊毛绒公仔往左边一抛,喊道:“好你大爷的,笑面狗!”
泰迪熊公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落在了不远处的垃圾堆里。我看到,它的表情是那么的悲怆和落寞,仿佛一个遭人抛弃的怨妇。
“泰迪熊啊,你也有今天!”
在我看过的两部泰迪熊电影里,从来都是泰迪熊干别人,现在换成了它被别人干,还被始乱终弃了,真让我觉得有点滑稽好笑。
我回过头看着他,因为背对路灯,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是,那发型,那轮廓,那身材,简直和我如出一辙。大概只有复制粘贴才能造出一模一样的的东西来,可到底是他复制的我,还是我复制的他呢?
世界上叶子那么多,可从来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可从来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对着他,我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然而,他不是镜子里的我,他有血有肉有情感,是另一个人!
如果你足够聪明,你肯定猜到他是谁了;如果你猜不到,我就告诉你,你把前文再看一遍吧。
是的,我看到的大约的确是李龙。这句话是我和鲁迅先生学的,来自《孔乙己》一文中的最后一句。现代人会说这样的句子是病句,前后矛盾了,而我觉得正是这样矛盾的句子才能描述薛定谔的猫——一种不确定,似是而非的状态。
就在早上,我还不相信大狗说的话,不相信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叫李龙的人。现在,亲眼所见,我不得不相信。今早,我还想着见到他一定要把他吊打一顿,以泄我遭狗侮辱之恨,可现在,他人就在我面前,我一点想打他的意思都没有。
咱们可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能动口解决的就绝不动手,不是么?其实,我怂了,但我找到了一个宽慰自己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中比打他一顿舒畅多了。用鲁迅先生的话说这是阿Q精神,是精神胜利法。你看,连嘴皮子都不用动就能带来身心的愉悦,何乐而不为?如果一个人能学会精神胜利法,即使过得再艰难,也不会觉得那么苦。
我在看着他,突然,他察觉到了异样,也往我这里看来。那一瞬,我们四目对视,在目光的对接处碰撞出疑惑,询问的火花。我在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我。我大概猜到了事实,而他,因为我被母亲打肿了脸且他已经醉醺醺的了,应该只是觉得我和他颇有几分相似而已。
在对视间,我想起了今天梦里白发老爷爷对我说的话,“生命的使者将会引导你来到我的身边”。在把身边寥寥可数的几个朋友代入了一遍后,我认为所谓的生命的使者肯定不是我熟悉的人。
“难道他就是所谓的生命的使者?”
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却又合情合理。
“去去去,都回去吃夜宵去!都是结婚有老婆的人了,真人都看过,实践过了,毛绒公仔有啥好看的!都散了,今晚的夜宵我请!”
“万岁,请客万岁!”
二三十个人一下子嚷嚷着全散了,现在,灯光下,只剩下我和他对视着。
我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一米处站住。我们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我知道,在旁人看来我们一定是基情满满的一对,事实是气氛实在是太微妙太暧昧太尴尬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我心中生起一股勇气,也许是玉皇大帝赐予的,也许是上帝赐予的,也许是我一心忠于党而获得的,我想:“既然你都疯了,不狠狠揍你一顿,我李虎岂不是会失信于天下人?”这一刻,我已经忘记自己曾信仰过的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应该动口不动手的观念了。
啪的一声,我狠狠的在他右脸抽了一巴。
“痛不痛?”我问。
“不痛!”
啪的一声,我又狠狠的在他的左脸抽了一巴。
“痛不痛?”我又问。
“不痛!”
我心里得意洋洋想着:“如此天赐良机,不好好揍个痛快简直辜负了上天对我的眷顾!”在我这么想,撸起袖子准备动手痛痛快快大干一场时,令我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啪的一声,他狠狠的在我右脸抽了一巴。
“痛不痛?”他问。
“痛!”我惊愕地看着他,呆呆地回答。
啪的一声,他又狠狠的在我的左脸抽了一巴。
“痛不痛?”他又问。
“很痛!”
啪,啪,他左右开弓狠狠地在我两颊各抽了一巴。
“痛不痛?”他再次问道。
“非常痛!”我竭斯底里咆哮:“你干嘛打人!”
“呵呵……呵呵!”他突然笑道像个白痴,说话的语气也像个傻子:“呵呵,我们不是在玩游戏么?”
“玩你个香蕉皮!只能我打你,不准你打我!”
“谁规定的?”啪的一声,他又打了我一巴。
我怒不可遏道:“我规定的!你胆敢再打我一巴试试,我会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啪的一声,他还是打了。
“干你大爷!”咒骂着,我愤怒地扑了过去,把他推到在地,骑在他身上,一巴双手齐动抽着他耳光,一边怒道:“打我?还敢不敢,敢不敢!”
突然,他猛地一用力,把我推到地上,然后骑了上来,学着我的样子,一边抽我耳光,一边重复我的话:“打我?还敢不敢,还敢不敢?”
这是一场没有原因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决斗,看在路人眼里就是一场荒唐的小孩子玩的过家家的游戏。
一个小男孩从我们身边路过,看了眼我们,不屑道:“呸!不要脸,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扭打着,有意思么?是男人就动刀动枪,不流泪流汗流血还不如一头撞死南墙上算了!”
一番话令我醍醐灌顶,一下子大彻大悟,心中自责:“李虎,一个小孩子都鄙视你了,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淹死算了!”
“停停停,不玩了,不玩了!”我投降道。
但是,李龙已经疯了,我的话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听进去,还在不停地抽我耳光。我知道,他脑子里肯定陷入了死循环,就像无限重启的电脑,唯有拔掉电源才能把他唤回现实。但是,他的电源要怎么拔呢?这下可难倒了我。
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了一百零八种法子,可都给我否定了。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句话,出自大狗之嘴的一句话。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也许大狗的那句话能把他带回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