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的雨声,耳机里是李荣浩的《老街》。倚在沙发里,想着和爸妈谈了好久的对话,很想很想写这么一些写到哪里是哪里的文章。
前两天回老家,看着长辈们聚在院子里谈笑风生,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突然就泪流满面。是啊,小时候的这座房子真的旧了,小时候留在墙面上的“涂鸦”,已经斑驳看不出轮廓,放在抽屉里的家族合影,有些面孔,已是逝去好多年,原来,这个地方,在时间里,早已物是人非。我看着忙着招呼大家的父母,原来一切都变得这么老、这么旧了。
妈妈这两年也开始像姥姥一样自言自语:“我和你爸爸都快五十的人了,大半辈子过去了。” 每次听到,就真的很想掉泪。妈妈说:“璇璇你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你三个月大的时候,爷爷在床上躺着起不来,想走之前抱抱你,你太小,一近床边,你就哭,你看你现在都那么大了,多好。”是啊,岁月有时候总是走得这么仓促,我已是24岁的姑娘,爷爷已经走了24年。爸爸抬了抬头没说话,闷头喝了一口又一口冲了又冲的茶,看着旋在杯子中的茶叶,最终又静静躺在杯底。我知道这个为家庭坚强了半辈子的男人,想父亲了。
人这一生,许多分别的时刻,可真的,似乎没有什么比亲情更疼。
妈妈说爷爷是这个家里最疼爸爸的长辈。
爸爸说,等他退休了以后,最想回的是那个下雨天可以背着我走过泥路的地方。妈妈说,等我和妹妹都长大成家了,想和爸爸一起回那个牵着我手、看我长成大姑娘的地方。看着头发随意绑在脑勺后的妈妈,小姨曾对我说过,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文艺,喜欢栽花种草,写出的文章总是被当作范文。关于这一点,我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
可我看着如今眼前的这个有些“不修边幅”甚至爱唠叨的女人啊,岁月磨去了她最美好的东西,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太多文艺的影子,可这样的妈妈,她还是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在这不大的阳台上。但岁月啊,我希望你温柔些,这个被生活磨去风华的女人,也只是把她这辈子所有最好的最珍贵的,都给了我和妹妹,给了这个小小的家。
妈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姥姥一样,喜欢一遍又一遍给我们讲以前的旧事:“你和妹妹去上学,你爸去上班,我自己在家,搬家十几年了,没事就经常想起在老家的时候,在院子前面种点菜,种了很多花,养些猫狗,你小时候就爱吃生菜。那时候的冬天,雪也比现在大,想去姥姥家了,路上全是很厚的雪,只能走着去姥姥家,只有你的时候,领着你就行,有了你妹妹,左手抱着你妹妹,右手还得领着你,你小时候笨手笨脚的,走不动……”
我是记得的,小时候,也不知道是我太小,还是那个时候的冬天很冷,整片整片世界都是雪,一眼望不到头。小时候我也很没用,走两步摔一步,那个时候的雪真的很厚,摔倒了也不会疼,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就这样,可以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很远很远的路。
现在的冬天,开始变得很少下雪,那个地方,也再也没有难走的雪路。
在我家的相册里,这几年的新照片很少,却有许多爸妈年轻时候的照片,每次拿出泛黄的老照片,我总会感叹几句:“爸爸你年轻的时候真帅。”爸爸这个时候总会转头对妈妈调侃几句:“听见了吗,年轻的时候......”毫无疑问,迎接爸爸的是妈妈的白眼和嗔怪。不得不说,爸爸年轻时真的很帅,爸爸也是一个偏好文艺的人,在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坐在老家的院子里,爸爸教我吹口琴,那个时候,我家有两把上海牌的口音,一把重音,一把轻音,两头的螺丝松了,爸爸用铁丝缠绕了一圈,倒是很结实。就这样,爸爸用这两把口琴,吹出了一首首的曲子《康定情歌》《童年》.....
爸爸的年轻的时候,是爱音乐的。小时候,老家客厅的橱柜上,放着爸妈结婚时的组合收音机音响设备,家附近的小朋友总爱来蹭听,为了让那个设备看起来更神气,干脆地,我便翻出爸爸堆了好几个抽屉的磁带,不知后果严重地拽出中间的带子,从抽屉扯到门口,可想而知,我爸气得追着我整个院子打。那个时候,整个童年都是满院子飘的带子,听的也是毛宁、罗文、周华健啊李宗盛啊……
在所有老照片里,有一张是爸爸背着吉他,和朋友们一起青年节文艺演出的照片。我问妈妈照片的来处,妈妈说爸爸年轻的时候有一把手工的木吉他,后来爷爷去世,他便把那把吉他送给了在薛城的朋友,再也没碰过。我是心疼这个男人的,那个时候刚结婚成家的爸爸,爷爷的病逝,奶奶因悲痛受到了精神刺激,当别人还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这个男人啊,他开始一贫如洗地撑起这个家,撑起这个有母亲、有妻子、有孩子的家。
那个时候,爸爸或许还是有许多遗憾的吧。
后来,在我大学的时候,我也去学了吉他,可惜我没有爸爸年轻时候的炽热,毕业后,也很少再拿出来弹,已经很生疏了,仅两次拿出来,还是爸爸拿出来给吉他松弦。爸爸还是爱音乐的吧,大学假期的时候,在家里练扫弦的时候,爸爸会坐在另间屋子里,时不时地唠叨我两句,会走过来说两句,偶尔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上手扫两下弦,但爸爸这个时候的弦声,开始变得生涩刺耳,爸爸总会摇摇头,碎念几句:“现在不行了.....”
很心酸,爸爸年轻时候的梦,终究还是和他一样,已经变老了。是有些遗憾吧,可有些东西,却也在日益老去的时间里,变得越发的浓醇。
关于爸妈的爱情,更贴切地说,是婚姻。每次翻老照片调侃爸爸长的帅,妈妈总会酸着说:“别听你爸乱叨叨,年轻的时候,你爸又土又穷,也就是我跟了他。”。于是,爸爸便开始展开了与妈妈的“互相吐槽”。我也知道,在那个传统的年代,爸爸在20岁那年,通过姨姥爷介绍,相亲认识了18岁的妈妈。在爸妈这些年的吐槽中,,也算是八卦到了一些相亲的细节:爸爸之前被家里安排见了不少相亲对象,但也无动于衷,直到见了十八岁的妈妈,第一次见面只说了一句话。后来,奶奶以为这次相亲又泡汤了,可爸爸一句“不见了,就这个”,拉开了爸妈的缘分。可能,爱情,姻缘,真的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吧。
我是羡慕爸妈年代的爱情的。很幸运,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姥爷很欣赏爸爸的性格,即便他那时还只是一个穷小子,爷爷也很看重妈妈这个准儿媳。在步入婚姻之前的三年里,爸妈或许是写了很多封信,我不确定。但很小的时候,在老家的一个抽屉里,厚厚一堆泛黄的信纸,偶然翻到过,因为年龄小看不懂字,后来,我也再没有去偷偷打开过,总觉得那是属于爸妈间的“小秘密”,我想替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
其实,这二十几年,与其他的家庭一样,爸妈总爱吵嘴。每次争吵的架势,像是多年的老仇人,看对方不顺眼,有些时候还要求我和妹妹站出来当“仲裁员”。小的时候,会很天真的以为爸妈要分开了。长大后,每次看着爸妈又开始争来争去,才明白他们大概吵了半辈子,争吵的内容,我这个旁听者,倒也是能张口就来。其实,很多时候,离家在外,最想听最想念的是爸妈的吵嘴,再吵很多很多个二十年。或许,这便是父母他们爱情的最好样子吧。
对于孩子,对于我和妹妹,爸妈的爱,很严厉,很深沉。小的时候,爸妈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夸我,那个时候,我是不理解爸妈的,甚至觉得自己永远成为不了他们眼中的优秀孩子。当同龄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爸妈甚至不准我和妹妹撒娇。在这个家里,撒娇好像显得有些奢侈。其实读了大学以后,一直到现在毕业一年,我也开始学着去对爸妈撒娇,去粘着爸妈,开始无话不聊,也开始说想他们。
其实,我也只是怕遇见几十年后的爸妈,已经头发花白,怕他们听不清我说的话,害怕即便我提高声音,而爸妈他们却始终听不清我撒娇。
其实,与其他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样,我很叛逆,成绩下滑很快,甚至触及到了这个年龄的红线——早恋。那大概是爸爸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打我吧。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晚上爸爸坐在床头,心疼地哭了一整宿。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妈妈上一次见爸爸这么掉泪是在爷爷走的时候吧。第二天饭桌上我爸红着眼一句话不说,上班前却在门口叮嘱妈妈给我熬点鱼汤。长大后,再与爸爸聊起这件事,或许吧,那不是一种“引导”的正确方式,但我是感激爸妈的。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爸爸不是怕我早恋,也不是怕我谈恋爱,他只是觉得我还小,担心我在这不成熟的感情里受伤害。只是因为,我是他们眼中长不大的孩子。
关于我现在的感情,妈妈的态度我是比较清楚的,但爸爸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以至于我总是向妈妈旁敲侧推,却也不了了之,直到前两天和小姑、姑父一起吃饭的时候,才真正明白爸爸的看法。饭桌上,姑父对我讲:“璇璇,前两天我问你爸爸,毕业一年了,怎么不劝你找个婆家?问他不着急吗?你知道你爸是怎么说的吗?” 其实,我是有想过爸爸的很多种态度与看法。姑父看了看我:“你爸说,结婚这个事急不来,他能为我把关,但他不能替我做主,这也是做父母急不来的......"我能想象得到,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语气讲出这句话。
我心疼这个沉默爱的男人,明明扛着一座山,却依旧很辛苦的爱。可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无论用哪种方式,我和妹妹都会懂。
这让我想起喜欢了很多年的电影,《剩者为王》里女主父亲的一段话:
“三十年前是她来了,才让我成为一个父亲。我也是希望她幸福真真正正的幸福。能够结一场没有遗憾的婚姻。我可以把她的手无怨无悔的放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让我不至于后悔,我当初怎么就这么把她送走了。对于很多人来说,爱情和婚姻不是百分百对等的。对她来说,这是她坚持了很久很久的一个准则。作为一个父亲,我就应该和她一起去守护。只要她认定了,我就陪着她,那她有时候受挫了,我就等她回来哭一场。如果她忍着不哭,好,那我可以烧一桌好吃的给她。
她不应该为父母结婚,她不应该到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听多了就想结婚。她应该想着跟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的结婚,昂首挺胸的,特别硬气的,憧憬的,好像赢了一样。有一天带着男方,出现在我面前,指着他跟我说‘爸,我找到了,就这个人,我非他不嫁.’我觉着我都能想象的出那一幕。她比着胜利的手势让我跟她妈妈看,那表情多骄傲啊!你看我都真真切切的想到了,那我有什么理由不真真切切的等她实现,那天什么时候到来我不知道,但我会和她站在一起.因为我是她的父亲,她在我这里,只能幸福,别的不行!”
我想,在爸妈的眼里,我一直是他们的骄傲吧。
很多时候,父母可以给我们深沉的爱,岁月,它只会带走他们更多的“表达”。可我们不一样,我们还可以去改变,我们还有足够的精力去回应——这份笨拙的爱。
我像个旁白写着这些故事,却用了好多年一直在读自己的故事。
就像《老街》中唱着:
“一张褪色的照片
好像带给我一点点怀念
巷尾老爷爷卖的热汤面
味道弥漫过旧旧的后院
流浪猫睡熟在摇晃秋千
夕阳照了一遍他咪着眼
那张同桌寄的明信片
安静的躺在课桌的里面
快要过完的春天
还有雕刻着图案的门帘
窄窄的长长的过道两边
老房子依然升起了炊烟
刚刚下完了小雨的季节
爸妈又一起走过的老街
记不得哪年的哪一天
很漫长又很短暂的岁月
现在已经回不去
早已流逝的光阴
手里的那一张渐渐模糊不清的车票
成了回忆的信号
忘不掉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想不起当年模样
看也看不到 去也去不了的地方
也许那老街的腔调是属于我的忧伤
嘴角那点微笑越来越勉强
忘不掉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放不下熟悉片段
回头望一眼 已经很多年的时间
透过手指间看着天
我又回到那老街
靠在你们身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