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门那股多日未洗头的头油味迎着开门的动作向我扑来，坐进车里，仿佛座位的皮椅为了保养，涂的全是头油。那天北京的风特别大，寒风从打开的窗缝吹入直叫人发冷。于是在熏味与寒冷之间，我选择在封闭的车内慢慢少少的呼吸，这样每次就只会浅闻一点点头油的味道。由于每次只吸半口，呼吸的频率就开始增加，不习惯的呼吸方式让我好几次都想猛吸几口，但车里的气味迫使我压抑住这股冲突，那是一种恐惧。那天路比往常要堵，发生了追尾事故，在车流中汽车仿佛卸掉了四个轮子在路面匍匐爬行。味大，风大，车流大，这一天注定是一个堵在路上细细慢品的日子。

车里的怪味有很多种，如果前天夜里司机载了一位宿醉的乘客，这位乘客又不小心吐了一点在车上，醉酒的臭味便会在车里弥散，这味道在车内能保持很久。谁能体会早上洗漱完毕，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时，打开网约车车门一股来自夜晚的味道向你问声早上好呢，坐在车中我甚至怀疑司机是不是被熏醉了，导致他一路在疯狂的炫耀着自己的车技，那一次上班路上所耗的时间比平常要快几分钟。

对于醉酒和网约车我还有颇多的记忆。夜晚的灯光难免搭配着酒精，喝醉时迷糊的被人送回去，或者清醒时送迷糊的人回去。送人与被送我都经历过。夜晚醉酒的乘客车费会增加，如果乘客吐在车上，清醒的人不但要付洗车费，还要付司机这一夜不能接客的损失，损失的费用事先上车时就会与司机谈好，我醉酒时不知送我的人如何与司机谈的价格，等到我送别人回去时由于谈不好价格而换了好几辆车。夜里没有喝醉的人注定要送喝醉的人。我迷糊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视觉的记忆，只有声音还在记忆中，倒不是时间太久遗忘了什么，是当时就已经没有了视觉的感知，昏暗的记忆中另一位醉酒的同事背起了《短歌行》《将进酒》，最后以大笑几声结束了全篇的背诵。

上班约车次数多了，便会总结出一些路况规律，星期一早晨的路况特别拥挤，但同为工作日的后几天的星期四星期五就相对流畅。工作日会比假期车流多，路过学校的路段会更拥挤，往来的社会车辆必须缓慢前行，谁知道学校路段某处的草丛后面会不会蹦出一个急着上学的熊孩子呢，学校门前也会络绎不绝有车辆停下来，右侧车门打开便会下来一位小朋友，跟车里家长挥挥手告别,坐在车里的你也目送着孩子们安全的进入学校，可能你比他的家长更关心孩子上学的路程，待家长安心的开车离去时，你的车才尾随其后继续着自己的路程。

同样的路况，不同的司机所需的时间各不相同，不得不惊叹有些司机的加塞技术之精妙，开快车的司机不知道有什么独特的本领，总能在变道之前找到加塞的车位，平常龟速慢行的车程，在快车司机手下开出了飙车的感觉，就是苦了车上的乘客，在加速的时候强烈的推背感，在变道的时候急停接转弯。乘客还处在向后靠的惯性中突然前倾，然后又被甩向一边，接着身体随车又甩回原位，在这样的车里，早上的困劲都被甩没了。

网约车已是城市的一部分，网约车司机成了城市中的一个群体，他们有些以此为生存手段，有些花多余时间出来补贴家用，有些因为图个新鲜体验出来找个人说说话。我有个朋友在夜晚加班回家总是能够约到一些价格不菲的豪车，这些车主一趟所得的车费也不够车辆日常的维护与保养，大概是夜晚给自己一个理由出来欣赏下城市的夜景吧。

我喜欢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坐在副驾驶席和坐在后排感觉是不一样的，后排连坐空间太大，坐在那么大的空间里让人内心没有靠点，而前排副驾驶席则是一个人的座位，可以独享一个空间。但经常会有司机将副驾驶席座位放置靠前，椅背前倾，不知是否暗示乘客选后排入座。乘客坐在前排可能会有不必要的飞沫传播，坐在车里如果乘客出现打喷嚏，咳嗽或者强烈的鼻吸声，这些行为都会引起司机的警觉，戴口罩或者将窗户摇下开一条缝通风。

司机的驾驶习惯各有不同，有些司机双手拘谨地抓住方向盘，有些单手，甚至只是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根据路况微微调整，在路况很慢时甚至将双手离开方向盘，插在胸前，等待路况能够通行。有的司机时不时拿起手机给其他人发语音，有的司机会在红绿灯的地方刷几个短视频。

每辆网约车都有自己的声音，行车途中播放电台广播有着悠久的历史，现在这个时代司机成了听电台广播最主力的群体。不过听电台广播的司机也在减少，人们开始播放自己喜欢的车载音乐，中年人爱放折磨人的DJ和网络歌曲，简单的旋律，沧桑的嗓音唱着人世间的浅显的感悟，司机师傅们在其中仿佛听到了自己的故事。千篇一律的AI配音的有声小说，用卑鄙的几个子的金钱奖励诱惑人们来听它。相声小品也是个不错的外放选择，多年的老作品一次又一次地被听到，每一次听到早已倒背如流的笑点司机还是会笑一笑。

有一个下午黄昏时分，坐在后车厢里，天气烦热，外面柳絮纷飞，把窗户打开一丝缝隙，气流从窗缝中灌入进来，左一撇右一撇的打在头发上。汽车行驶发出嗡嗡的声音，在其间夹杂着导航的声音和电台广播切来切去的广告声。当车辆在一个长红绿灯路口停下时，车鸣嗡嗡声随之停止，导航也安静了片刻，此时是广播音乐节目的独奏时刻，前面车辆的玻璃反射着下午的太阳光射入车内，我和司机在车内听着片刻的歌曲，是我学生时代的歌曲，司机不时地哼唱几句熟悉的旋律，在这个城市里能让人短暂的偷闲片刻的时光竟然是红灯所赐予的。

很多个夜晚坐在黑暗的车内，司机不语，也无音乐，街道的灯光照不进车内，导航的声音一路相伴，车内低鸣的轰鸣声让你短暂地进入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一辆车就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它有自己的味道，有自己的声音，有司机和乘客，它一定会有一个目的地，待到达目的地你下车时，它又将会去寻找下一个目的地，而你也会有下一个。

撰写：彬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