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凉鞋

雨还在不停地下,霏霏的雨点默然倾在她的脸上,女孩正在步履艰难地向前走,每一次抬脚都格外小心翼翼,吃力地在避开坑坑洼洼的水坑。

每一次抬脚,她黑溜溜的眼珠里总禁不住要多看一眼穿在脚上的新买的凉鞋,心想:以后我到了城里,一定要天天穿漂亮的公主鞋。

那双鞋是外婆特意带她到镇上的批发市场买的,鞋头缀着星星点点的红花,鞋扣上系绑着淡粉的蝴蝶结,整个鞋的材质是塑料做的。尽管穿着的时候,脚时不时会被鞋边多余的塑料余角挤硌到通红,早已被磨破了皮的右脚小拇指浸着雨水,时不时一阵刺痛。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甜。

“快点,跟上,你这个小女孩是小脚吗?别误点啦!”一声粗狂沙哑男人的喊叫声从五十米远的前面传来。

女孩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怯怯地答道:“嗯,我知道了。”她再无暇顾及脚上那双鞋,一路小跑地向那个男人跑来。

一声声“隆隆隆”火车鸣笛声从不远方传来,坐在候车室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心一下紧纠起来,两只小手紧紧地扯着上衣的衣角。

她心想:我要离开那个可以下河捉鱼钓虾,爬树摘果的地方,去漂亮的大城市里看高楼,住大房子啦,但我还能坐火车回来这个地方看看吗?

女孩拿出了背包里外婆准备的那杯凉茶,慢慢地抿了一口,清香淳朴的茶味一下触及到了她的味蕾尖端,眼睛里的泪珠不自觉地开始打转。

“火车来了,走,检票去!”那个男人不分轻重地拽着女孩的花布衣领口,朝检票台走去。

那个女孩像是个木偶似的,任由那个粗莽的那人生拽拉扯着,她心想:等到了苏州,就不用再看见这个人了。

上了火车,女孩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

连绵起伏的山峦,一池池的鱼塘,水田上有辛勤的农民插秧种田,土埂上有小孩在嬉戏玩闹……

火车开得很快,浮光月影般熟悉的乡景猝不及防地一闪而过。女孩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这时候的她,目光坚毅有神,她的眼好像穿过了玻璃窗,依稀看见了那个头发鬓角爬满白发的外婆,眯着眼,病懒地躺在竹椅上,“咯吱咯吱“的竹轴声里好像在吟唱着女孩小时爱听的歌谣。

而坐在女孩旁白的那个男人刚坐下没多久,就拿出裤兜里被压扁的那包烟,向女孩打了声招呼,叮嘱道:“丫头,别乱走,我去吃个烟!“

说完,他急匆匆地向车厢接头处跑去,手法娴熟地点燃烟头后,手里拿着根烟,耳边还分别别上两根,那个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懒倦萎靡,贪婪地倚在车壁上云吞烟雾。

女孩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句简单不过的“嗯“。

“要不要到阿姨这里玩呀,阿姨马上要下车了。“一声亲昵细语的声音钻入女孩耳畔,霎时一阵后知后觉的呛人晕眩的香气味也扑面迎来。

这时,女孩才慢慢地抬起眼帘,仔细打量着刚刚与自己说话的女人。女人的脸上浓妆艳抹,粉底打着一层墙一样厚实。不过格外引人注意的是她染了一头黄发,左臂上还刻着令小孩惊悚害怕符号纹身,像极了电视剧里社会老大身边的女人。

“干嘛呢,我是小孩的家长。”他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语气里依旧少不了平日里的粗莽与强硬,说话的时候口里还冒着白烟,显然那个男人是急急忙忙地灭了烟蒂,口里还有最后一口烟没来及得吞吐。

“没事,没事,你家小孩可爱,就……”。话语断续迟钝,女人还没说完就惊恐地往另一个车厢跑走了。

那个男人坐下,眼神直盯着那个女孩看过去,心想:丫头,没被吓到吧,人多的时候还是要看好这丫头啊!他不一会就看向窗外,依旧一言不发,与小女孩心里好像总隔着一层不可打破的外壳。

“上饶站,到了。“一声清脆好听的广播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肃穆。

“吃鸡腿吗?上饶的鸡腿特别好吃。“第一次听见那个男人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温暖与柔和。

“嗯,好的。“女孩抬头看了看那个男人,眼神里少了点恐惧害怕,更多了一点熟悉与信任。

吃完冒着热气的上饶鸡腿,女孩满足地会心一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大鸡腿。

“谢谢,叔叔,刚刚那个是人贩子吗?”女孩鼓足了勇气,语气里依旧有一丝怯羞,但毫无畏惧。

“嗯,是的。人在外头一定要当心。等你到了大城市,可不能一个人出门呀!”那个男人像个慈父那般和女孩温声地絮叨着,跟原先的彪悍粗莽的样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到苏州还需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女孩和那个叔叔慢慢地熟络了起来。

窗外的风景不再迷人,窗里的人的故事开始步步展露。伴着嘈杂的汽笛声,故事从这说起。

原来那个叔叔家就住在外婆家前院,家里比较清苦,从初中起就一直在外务工。而就在前年的时候,叔叔他唯一最亲的弟弟也因意外的车祸去世。也是在最近两年,本来待人热情开朗的叔叔开始对周围很多事与人一副漠视冷峻的模样,打心底里有一种对人热情后,又生怕失去情感的抵触。

而那个女孩内心深处一直有着对乡间的亲切,对年老外婆的不舍,特殊情感,同时对大城市有着向往,但更渴望去得到父母的陪伴。其实懂事的她知道:到了大城市不一定真的可以住上大房子,或许是有老鼠蟑螂的几十平的出租屋。

“苏州站,到了。”到站提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又有新的路人会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又有一段新故事要开始。

也许每个人终会长大,远行,最后的我们也会与稚嫩的自己告别。是的,穿塑料凉鞋的女孩长大了,她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微光熹微,那双塑料凉鞋依旧存放在鞋柜的最下层,她相信人海里你遇见的那些人可能只是一个路人,但请仰望星空时,想想你生命里的路人赠与你的礼物。

其实遇见就是生命里一场特殊神奇的安排,在某个时间的罅隙间,我们开始相遇。或许刚遇之初,心隔重膜,但了解之后,心怀感恩与善意。原来人世间真善美处处皆在,当用自己的热情与善意去拥抱别人之时,人心之间的隔膜自会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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