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好大一只甲鱼!”
发出这声惊呼的是走在高高长长的拱桥上的少年阿强。其视线之下是没膝深的河水,河中沙石清晰可见,一只约摸有两斤重大甲鱼自在闲游。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全然不知已被阿强盯上。
此刻下午的炎热阳光与无聊生活都因它的出现而离阿强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亢奋。甚至可以说连灵魂也离他而去,五官四肢都已经被一种原始的本能驱使着,小心翼翼地迂回桥下,来不及挽起裤脚就趟下水去,这时却发现甲鱼不见了,不过没走几步却又近在眼前,而且没有半点逃窜模样,仍然是没有被人盯上那样。于是伸出双手紧紧按在它背上,但是素闻甲鱼凶名,不敢贸然把它抓起来。看着浸湿的紧身衣袖,思索片刻后用左手手把它脱下来包在甲鱼身上,这才放心地把它拿起来。不远处一位钓鱼的大叔注意到他的动静,于是心情由无聊变成亢奋,由亢奋转为紧张而激动的阿强,高高举起大甲鱼,大声朝他喊道:“好大一只甲鱼啊!让我给抓住了!”
上岸后看见一位摩的司机在路边在路边等人,于是拿给他看。司机也不无激动道:“确实是野生的,看样子得有两斤。”又拿去给楼下大爷看……他俩一个一楼,一个三楼,年年岁岁,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还不曾说过话哩。改变他的竟然是一只甲鱼,既非博学的老师,亦不是慈爱的奶奶。此时若是有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漂亮女子走过……奶奶在天上看到后心里真不知会有多宽慰!当然,此处只是笔者根据他抓到甲鱼后的种种神态而萌生的臆想,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他早已径直跑回家去了。
谁能想到,平凡生活中的不凡总是来去匆匆,在你刚刚咂摸到它带给你的快乐时烟消云散,于是更觉索然无味了。
跑回家后,母亲的夸赞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迎面而来,她用不同以往的眼光重新看了一遍阿强,这让他感到陌生而特别。这样的母亲他过去也见到过,但那却是遥远的过去,遥远得他已经记不清了。如今重现眼前,却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之后又觉索然无味了。
阿强不禁感慨:生活是由河水、鱼虾与甲鱼构成的。其中日复一日从眼前流过的自然是河水,鱼虾不过是稀松平常的鸡毛蒜皮和自己,惟有甲鱼能让人激动亢奋、眼前一亮,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他自然想做甲鱼,可是想而难得。有多难得呢?二十多年来,这只甲鱼虽非他人生河流里头一只,但也的确屈指可数——他想起那时自己在读四年级,那天在放学路上,不知是谁掉了四块钱,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四枚硬币,他激动不已,看得真切,像是被吓到一般,麻利地将它们一一捡了起来。散落在放学路上,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闪闪银光的四枚硬币,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那晚他彻夜难眠,既担心被奶奶发现,又期盼明天快点到来。天蒙蒙亮就起身翻开枕头下面被褥,看见四枚硬币还在才起身刷牙洗脸吃早餐去。与其相比,学校的作业和老师的话何其微不足道——一如炎热无聊的今天。
弛思至此,阿强的眼神回到当下,距离刚才,也不过一两分钟。看着在狭小的水桶里,前后左右皆不得的甲鱼,他不免心生同情,想把它放回河水里。毕竟自己想做的是在河里宛如霸主般自在闲游的甲鱼,而非势利者的吃食。想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它在河水中的模样——两只肥短的前爪像前扒拉,像是倒写一个“八”字,同样肥短的后爪则,动作稍慢了点就会触碰到河底的泥沙。模样虽不如金鱼雅观,却因笨拙而显可爱、旁若无物才见霸气。
几天过去了,阿强并没有放了它,也没有吃了或者卖掉,只是把它放在窗前的花草旁,每日喂以鲜肉,可是却不见它吃过。于是决定放了它,在同样的天气和地点,就像遇见它时那样看着它离去。可是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暴雨使得河水猛涨,成了一片黄汤,不免扫了兴致。“相见时难别亦难”用来形容他与甲鱼,也是恰如其分的。
短暂的假期结束后,阿强不得不漫入河水中,与鱼虾为伍,在他看来,或者说对于他而言,甲鱼的出现与消失,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