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情伴书香
夜,已深,毫无睡意,翻开《灿烂千阳》看起来。
一阵刷刷的雨声传来,没有敲在窗护栏上那种清脆的声音,想着雨是被风吹斜落下来的。
窗帘没有动,但有凉风透进来,三伏天的室内凉爽了不少,放下书关了灯,听着雨声享受难得的凉爽。
雨毫无顾忌地冲下来,我想象着院子里积水上面交织着泛起一圈一圈的水纹,一朵朵透明的水蘑菇长起又瞬间炸开,连续不断,像鱼在吐着泡泡。
想起了少年时代在窑洞门口看雨,妈妈说水蘑菇多,雨一下子停不了。我们姐弟三便心安下来,窃喜着寻摸出藏起来的那些小说,披个尼龙袋去隔壁放农具的窑洞里了。
土窑洞,窑门口小,雨天屋子里光线很暗,我们将门敞开,门口放一张小低方桌,三个人分三头坐下,借着光亮看起书来。
乌云压着对面的山头,闪电倏忽将天地劈开,天地亮堂起来,须臾雷声炸响,我们喜欢闪电带来的瞬间光亮,满纸色彩。
屋外雨继续下,我们隐约能听见妈妈踩缝纫机踏踏踏的声音,听见雨声啪啪啪落下来的声音,听见摆放到院子里接雨水的盆盆罐罐被雨水敲打的声音,听见街口水渠里山洪淌下来的声音,也能听到雨打树叶的声音。
然而这些声音都抵不过书里内容吸引人,昏暗的光线下《三国演义》《红楼梦》《莎士比亚全集》《封神榜》《镜花缘》,但凡能借到的书我们都一字不落地用心读过。我们的“秘密”被爸爸撞着,爸爸“啊呀”着“这可不能,坏眼睛呀!”,每逢这时我们便会藏起书来说“不看了,不看了,我们耍呀。”爸爸视力很好,他不想让我们戴眼镜,经常劝诫我们不要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书,用他的话说是怕我们“瓷眼”,怕我们戴“二饼子”。初中时爸爸是我的物理老师,有一次自习上,我偶尔拿起同桌的眼镜戴上朝着黑板看了一下,正好遇到了爸爸的目光,他立刻就说“你还想戴二饼子了?”我帮忙放下眼镜低下头不敢再看爸爸。爸爸一直让我们保护视力,但爸爸一走开我们依然看的不亦乐乎,不过奇怪的是我们姐弟三人的视力没有瓷坏。
其实爸爸是支持我们看闲书的,他每次去县城回来时候总会给我们带新书,或是几本连环画或是几本故事大王,或者是几本作文书,当然小说也不少,加上我们去大伯家借来的足够我们看很长时间。
记得有一次爸爸带我们姐弟三人到县城赶六月六,我们哪里都不去,就要去新华书店。花园街那老旧的有尖顶的新华书店在几阶台阶上,高高的门槛,厚重的木头门,屋里四周全是书架书柜。爸爸说一人只能买一本,我们选定《镜花缘》《水浒传》《封神演义》《薛仁贵传奇》《杨家将》《说唐全传》六本,爸爸不想买那么多,让我们各自放下一本,我们却一本都不想割舍,最后连售货员都说话了:“你在书店的时间越长,孩子们挑的书越多。”爸爸一听也对,赶紧付钱出来,我们三人相视而笑,小小的获胜感让我们乘热打铁,要爸爸买冰棍吃。天气很热,爸爸经不住我们的央求,在书店门口给我们买了三支冰棍,我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棍含到嘴里,谁知却将舌头和嘴唇冻住了,撕裂间嘴里尽是血,只能待冰棍慢慢消融,那次吃冰棍成了我爱吃的铁证,让爸爸和弟弟妹妹拿来笑话,我却专心看着《镜花缘》不理他们。
暑假雨天绝对是一种享受,不用去地里挖草锄地,也不用担水磨面,更让我们高兴的是可以安心看书,因而更觉得雨天读书是一种享受了。
《红楼梦》里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利益纠葛,宝黛之间的美好爱情,金陵十二钗在我脑子里盘亘着。我喜欢那首“侬今葬花人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的《葬花吟》,雨天特别喜欢拿出来反复看,觉得它与雨天很搭配,感觉天地间下的不是雨,而是黛玉的眼泪,是簌簌的落花,是带走落花的溪水。
读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简直就是一个英雄,后来看到有一句话说“一千个读者眼泪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却觉得哈姆雷特就是哪个敢作敢当的英雄。
至今记得有一次我窝在装着一半喂牛干草的大楞子里看莎士比亚,昏暗的光线从门口射进来,书中男主人公被带到四面一个满是星星的透明孔洞的房间里,他从洞口向里看见了自己的女朋友,我只顾着想象那么一个房间,想象情节没有听到妈妈的叫声。等一道黑影挡在前面时才发现妈妈让我拿铁锹出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我不记得妈妈当时是不是生气了,只记得那个满是星星的屋子。
雨天,是暑假里老天爷赏赐给我们的特殊假期,是老天爷对我们的厚爱,只有在雨天我们一家人可以停下一切农活窝在家里,妈妈有时间做一顿好饭。虽然六月的窑洞里生火是很不容易的事,气压太低,烟往往会灶台这边流出来,这个时候爸爸和妈妈一个在炉子上生火,一个在炕洞边接,现在回想是用炕洞里的火将烟囱里的湿气顶开,让烟囱里的气压高一点。
等生好火,妈妈会做拿手的饭菜给我们吃。一顿烙饼,一顿油糕,亦或次粉,当香气弥漫在雨雾中的时候妈妈就会喊我们吃饭。
雨天对于爸爸妈妈也是一种恩典,一种赐予,他们在雨天可以做可口的饭菜弥补平日忙碌带劳累后的家常便饭,也可以在饭后美美地睡一下午,也可以拿出针线活来做一做。
雨天对我们家的那二十来亩地何尝不是一种救助,北方的高原上干旱要比雨水多很多,久旱逢甘霖,农民是高兴的,庄稼也是高兴的,河流也是高兴的,天地间似乎没有不喜欢雨水的。雨水浇在干黄干黄的大地上,初开始还有尘土溅起来,慢慢地土地就完全变了颜色,深褐色的土地咕咕地吮吸着老天爷的馈赠,就像饥饿的婴儿在痛快地吮吸着母亲的奶水一样。
庄稼在雨里撒欢,雨滴溅落在谷叶上,谷叶被压低,一个翻滚,雨珠落下去谷叶又翻起来,再落下去翻起来,一场雨里他们的游戏从来没有停歇。
路边的碗碗花也喝饱了,碗碗里的水满了再倒,倒了再满,绿叶上挂着水珠一闪一闪。
我们最担心的就是雨停了。雨停了,我们的美好时光就过去了。用铁锹铲将湿漉漉的红土铲一条干路出来,收起院子里盆盆罐罐接下的雨水,等收拾完以后鞋底总是泥泞不堪。有时候雨下的大,旱厕里的水也满了,还要担着毛桶去舀,等路上的水渗的差不多了再送到离家最近的地里去,给喝饱了水的庄稼施肥。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听妈妈说过:“初一下雨初二晴,初三下雨世不晴。”我曾盼望着初三下雨,永远不要晴,那样我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了。但我却没有盼来像南方一样的梅雨季节,顶多三天雨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又是好长时间的暴晒。
一个暑假大约会有这么两三次雨天,雨天读书也就成了我们的期待,成了我们最美的时光。
窗外的雨声渐小,我也不知道天地间有没有毛毛细雨飘着了,但少年时代的那一滴雨水在我的生命里已经安家落户,少年时代雨天读书的场景定格在了时空之间,少年时代那满院子的盆盆罐罐也嵌在了记忆深处。
喜欢雨天,大概就是从少年时代盼望雨天读书开始的吧!直到现在我还依旧喜欢雨天的惬意,喜欢雨天的静谧,喜欢雨天的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