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导航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文|女钢铁侠

时间已经是午后两点,太阳开始西斜。

一束光从左侧的车窗射进来,导航仪的显示屏瞬间被照得灰白,很难看清上面的路线图,只能跟随语音提示,左转、右转或是前行。他手握方向盘,完全像一个木偶,听任摆布,他感觉不是自己要去那里,而是机器要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在输入目的地位置的时候,导航显示整个路程大约需要三个小时。可是途中高速修路封闭,不得不绕路行驶。

虽然他是第一次去S市,不过大致方位还是知道的,位于他所在D市的西南方向,但是,此刻从太阳的位置可以看出,车却在向北行驶,而且导航提示已接近目的地,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导航出了问题?

从早晨出发到现在,他已经在路上开了五个小时。他有点累了,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走下车,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小乡村。路很窄,两旁高大的白杨树枝条交叉在一起,斑斑驳驳的树影在路面上轻轻地摇晃;田野里的水稻已经金黄,几个稻草人立在田地中央,宽大的彩色衣袖随风飘舞;一群群的麻雀时而俯冲,时而飞向空中,时而又呼拉拉地散去;淡蓝色的远山在金黄的大地尽头与天空渐渐相融,几朵白云在天边自由地飘浮,若隐若现。

这里很像自己的家乡啊,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四处观望,脑海里不断地回忆那已渐渐模糊的画面。

他的家乡也有这样一望无际的稻田,只是村前没有这样平整笔直的柏油路,远处也有一排连绵起伏的山脉,村里人把它叫做美女山。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远山,可是,他突然像触了电似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自言自语道,他发现眼前的山峰竟然和家乡的山一模一样,一样起伏的曲线,一样的连绵动人,像一个美女醉卧天边。没错,就是那座山。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导航怎么会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老家?难道是地址输错了?那个地址分明是S市和平区胜利路53号科技大厦,而自己的老家远在一千公里之外,开车不可能五个小时就到。

他记得村东头有一口老井,虽然他不相信这里和家乡一样,但他还是开着车向村东头驶去。

他清楚地记得老井的位置,他当年无数次去挑过水,那条路走过不知有多少遍。走着走着,就在接近老井的位置时,只听导航提示:您的目的地已到!

“目的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慌忙下车,在路的右侧有一条乡间小路,路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看来小路常有人走,黄土的路面被踩得坚实发亮。

他顺着小路一步步往里走,路的尽头,一口老井出现在他的面前。辘轳上的绳索和摇把被磨得油光发亮,井边的石台湿漉漉的,上面长满了青苔,偶尔从井里传来几声蛙鸣。

这不就是老家村东头的那口井吗?

井的旁边也有一棵大杨树,只是这棵树更高更大了,三十年,就算是一棵小树苗也该长成参天大树了吧?

他走到大树的近前,绕着它走了一圈,好象要在上面寻找什么。树干上面有很多刻痕,应该都是孩子们刻上去的。虽然刻痕有些模糊不清,但他仍然在横七竖八的刻字中间,隐隐约约认出了“杨志强”三个字,下面还有日期“1988年6月”,那分明就是他的名字啊!虽然随着树干的生长,笔划已经变形,但还能依稀地辨认出来,他可以肯定那是自己刻下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从村子离开的日子。

那年,他读高三,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就去世了。

其实他不是孤儿,他父亲游手好闲,嗜赌成性,家里被他输了个精光,只剩下了三间土房。母亲终于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了一次后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要钱。

有一天,两个剃着光头的彪形大汉来到他们家,三口人正在吃饭,父亲见势不妙,准备从后门溜走,但是由于着急,摔了一跤,被那两人摁到了桌子底下,他们让他还钱,说拿不出钱来就废了他一条腿。

他和奶奶吓坏了,躲在墙角不敢动弹。

父亲多年在赌场上混,人精得很,一副嬉皮笑脸相,与那两人称兄道弟,又是递烟又是敬茶。他心里很清楚,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要钱,如果把他打残了,钱更拿不到。和三人周旋了一下午,父亲借机撒尿,跳墙逃跑了。虽然那两人身强体壮,但是却没有父亲灵巧,哪里追得上。

自那以后,总有人来他家附近转悠,可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和他那不争气的父亲正相反,他不仅懂事,而且学习成绩好,那年如愿考取了全国有名的药学院。

奶奶临终前,让他从墙角的砖底下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存下的五百块钱。她握着他的手说:“可怜的孩子,奶奶走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凡事都要靠你自己,那两个挨千刀的你是指望不上了,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学你爹,将来一定要走正道!”

缓了一会儿,奶奶又对他说:“都说父债子还,你现在还小,那些要债的还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你要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说完就咽了气。

当奶奶的手从他的手中滑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他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怒吼着,声音中仿佛都渗出了血滴。

临上大学之前,他在村子里到处转了转,他来到井边的大树下,席地而坐。这里是他经常来的地方,树下有一块光滑的青石,挑水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这里歇歇脚,有时还偷个懒,睡上一觉,偶尔睡过了头,等他把水挑到家都是晚上了,总会挨奶奶骂。想到奶奶,他不禁又伤心起来,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奶奶那样疼他了。

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想在这里留下点什么,做个纪念。他在周围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利器,可以在树皮上刻字。这时,他发现有个半截镰刀扔在井边,他拾起来,试着在地上划了几下,还很锋利。

他想起了奶奶临终前说的话,他要把这句话刻在树干上:好好学习,走正道!杨志强,1988年6月。

他蹲在井边,向里眺望,井水很清,有几片树叶飘在水面上,像一艘艘漫无目的小船。他随手在井边的石台上捡起一片树叶拿在手中端详,入秋了,树叶开始变黄了。他把头向前探去,水面上映出一张脸,写满了岁月的沧桑,额头上的皱纹就像树皮上的刻痕。转眼三十年,他从一个青涩少年变成了苍老、臃肿的中年大叔。

这时,一阵风吹来,又有几片树叶掉落井里,水面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波纹,他的倒影不见了。

待水面平静下来,里面出现了另一张脸,那是奶奶的脸,她在冲着他微笑,还是那样的温暖、慈祥。他伸出手去,可是又一阵风吹来,几片调皮的树叶又掉落下来,奶奶消失了。

自从变成了孤儿,上大学那几年,他过得很苦。

由于没有经济来源,他拼命挣钱,每天晚上到饭馆里去打工,刷盘子洗碗,周末还要去做家教。为了得到奖学金,他学习非常刻苦,打工回来还要复习功课,别人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却在走廊里借着灯光看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被一家有名的制药厂录用了,他终于不用为穿衣吃饭发愁了。

在厂里,作为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除了专业突出,工作能力强,而且吃苦耐劳,领导都非常器重他,渐渐地成为了厂里举足轻重的专家。他在那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实习生到后来的副厂长,只有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

在制药行业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一个代理商,那人很欣赏他的能力,提出为他投资,组建属于他自己的制药厂。

当时,恰逢他在厂里有些不如意。厂里那段时间正赶上新老班子交替,在同事们的眼里,都认为他的能力完全胜任厂长这个职务,但是,由于他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更没有钱,所以这个位置坐上了别人。他已经不年轻了,那时他四十多岁,再不往前冲一下,恐怕就在这个副职上一直混到退休了,他不想就这样下去,他要为自己拼一次。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妻子,但是她不同意,毕竟手里捧着一个铁饭碗,吃喝不愁,如果辞职自己干,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最终,他还是不顾妻子的劝阻,毅然辞去了副厂长的工作,重立山头,自己做了老板。

药厂刚刚成立的时候,并不赢利,为了提高收益,投资人多次与他商量,在药品原料中做点手脚,这样,药品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反正也是些营养药品,治不了病,也害不死人。

听后,他拒绝了,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不想做违法的事。

由于几次和他谈及此事未果,投资人很气愤,在药厂成立三年后,撤资了。

没有了资金来源,药厂变得很难维持。开不出工资,工人都被别的药厂挖走了;人力财力都不够,很多药品生产不出来,不能按正常的合同日期交货,药厂还要面临交付大额的违约赔款;而且一些药品的订货商也陆续被投资人带走,断了药厂的销路。

就在药厂即将倒闭的边缘,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的大学同学李文涛打来的,现在是一个国外药厂的副总裁,他们有一批药想在国内委托药厂生产。

天无绝人之路,他觉得机会来了。

同学说得很神秘,从他的话里话外,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单合法的生意,如果没猜错,应该与毒品有关。这要是在之前,他绝不会铤而走险,但是,药厂目前这种情况,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文涛约好和他在S市见面,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是,他鬼使神差地被带到了这里。

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两人约在三点半,再不去就迟到了。他重新坐上车,导航定位他所处位置是在S市附近的长山县,并非他的老家所在地。他重新输入目的地位置,语音提示大概需要30分钟,应该还来得及。

他发动了汽车,想再看看这里一眼,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周围的环境变了,老井消失了,大树不见了,村庄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他此刻停在路边,前面路牌上指示前方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

他靠在座椅上,长出了一口气,想来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人老了,他一定是想家了。

可是他目光一扫,看到刚才从井边捡到的那片杨树叶,被他随手放在了风挡的旁边,他再看看自己脚下,鞋底上还粘满了青苔。

不,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他定了定神,顺着前面的路上了高速,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耳机里传来李文涛的声音:“杨志强,你到哪了?”

“我在路上,大约半小时后到。”

“早上就出发了,怎么现在还没到?”

“我迷路了。”

“好了,你快点吧,我在科技大厦901等你,一会儿见!”

汽车行驶一段时间,前方显示距下一个出口还有1.5公里,他一打方向盘,靠右侧行驶,在到达匝道出口时,驶离了高速公路。

下了高速,他把车再次停在路边,重新设置了目的地,他在上面输入了家的地址。

导航开始,他往家的方向开去。

半小时后,李文涛的电话再次打来:“喂,你怎么还没到啊?”

“我临时有事,不过去了。”

“什么?你不过来了?”

“是的。”

“到手的钱你不挣,你小子是不是傻?”

“对不起,你找别人吧!”

“你!你!你这个王八蛋!你就穷一辈子去吧!”说完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后不久,一天早晨,他接到了从前任职那个药厂的人事部的赵主任打来的电话:“喂,是杨厂长吗?我是老赵啊。”

他一听是老赵,感到很意外,问道:“你好,赵主任,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吗?”

“我今天打电话,是想请你出山啊!咱们的新厂长由于贪污受贿被举报,已经立案了,现在厂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大家都推举你,听说你那药厂停产了,不如回来吧?”

听了老王的话,他的嘴唇开始发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任由老赵在电话里不停地喂!喂!喂!

几天后,他去了原药厂,大家全票通过,推举他成为新任厂长。虽然自己单干这么多年没有挣到钱,但是他却积累了很多宝贵的经验,这些是在原药厂所学不到的。若不是走出这几年,当年直接让他升任正厂长,他也许没有今天的自信,暂时的失败,对他是一个磨练,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好事。

几个月后的一次同学聚会,同学们都来了,唯独李文涛没有来,大家感到很奇怪。万事通王小军告诉他们:“你们还不知道吗?他私造毒品已经被抓起来了,弄不好,是个死罪呀!”

“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他听了这个消息,没有其他人那么震惊,只是感到一阵阵地后怕。

如果不是那天的导航失控,今天的聚会也会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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