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的 风 筝
小时候,很盼望过年的。除了好吃的,还有好穿的,新衣新鞋。终究再艰苦。母亲还是要给家里老少每人添置一双新鞋的。过年前,分配到一双新鞋,总是有点舍不得穿,自然要在春节的那一天,穿出去显摆一阵,春节是快乐的,万物复苏,草长鸾飞,连路边的小草都有点昂首挺胸的样子,就更不用说在春风里摇曳的树枝的。天空是湛蓝的,还有些懒散的乌云,远处的天空总会传来嗡嗡的声音,那是风筝上的葫芦在唱歌,声音很沉闷,在我静静的听来,却有一种雄魂宽厚的感觉,仿佛是在喊春。
风筝扎起来并不简单,用芦竹做骨架,草绳做尾巴,有头有尾,旧报纸或旧挂历做面子,用小麦粉打成浆糊糊住。当然,还要找放风筝的线,这线蛮难找的,好不容易让邻居的小子弄来了织渔网的尼龙细线。那玩意儿还挺轻的,不易扯断,风筝便摇摇摆摆的上天了,这时候要慢跑,快了,风筝随风头一偏就歪下来了。太慢了,飞不起来,要迎风跑,轻轻的拉一拉,再缓缓的放一放。松紧适度,风筝便会越飞越高,有绳尾压着,风筝就会平稳的。一路的放飞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心有不忍的收线回家。我们满地的跑,也顾不上脚上的新鞋。自然,回去被母亲一通数落,只有乖乖的脱下新鞋。让母亲搁在通风的地方去风干。
第二天,母亲在我们出去的时候吩咐我们,尽量不要跑到麦田里。那是春天,经历寒冬的麦苗,刚刚有了一点点新芽,怎么说也不忍心去践踏吧,也不要在河边。那里有冬天收割后的芦苇,留下尖尖的芦苇桩,容易刺破鞋帮,如果不小心,脚一歪,更可能把脚弄破。也不要到水渠上去。虽然那里没水,但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也够呛的。似乎母亲没出门,就知道我们昨天在那里玩似的,更好像跟在我们后面似的,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童年总是短暂的,但也是快乐的。当我开始工作以后,便常常有机会出差,去远方,每回,母亲总是吩咐我带上她做的鞋子。一年一双新鞋的规矩不但没有改变,还有所增加。母亲说了许多布鞋的好处,比如,布鞋透气、轻便、舒适之类的,当然不会说她做的精细。我在半推半就中把母亲给我的布鞋塞在行李包的最上面,想等出了门,再在没人的地方处理掉吧,这样想着却又有些惭愧,想起小时候对新鞋的向往,要扔掉童年的快乐和幸福,似又有点舍不得。
那天傍晚,在灯红酒绿的闹市找到一家宾馆住下,换上宾馆免费的一次性拖鞋,也许是踏进卫生间时脚下太过用力了,一次性拖鞋就真的是一次性的了,于是便不得已拿出母亲预备的那双布鞋,当我拉开箱包,摊开行李时,滚下一双圆口的布鞋,那鞋和我小时候穿的布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大多了,但适合于我现在的脚。落在地上的布鞋,面朝下底朝上,当我弯腰捡起的瞬间,我发现母亲的鞋底纳得整整齐齐。细细的看,就像钢印一样,凹进去的是一个个“回”字,大大小小,整整齐齐,大“回”套小“回”,铺满了鞋底,我的心里一阵温暖。穿上母亲做的“回”字形圆口布鞋。我的脚似有一种茫然,感觉母亲的心里一直充满了儿女回家的期望,快到家的时候,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
回到家,我第一时间就翻出童年的旧布鞋,还好,母亲都收得好好的,即使是旧的,有点破的鞋,母亲都把鞋们整齐排列,仿佛是她的士兵,可以随时检阅似的。我细细的发现,童年的布鞋底上,除了小小的“回”字重叠有加外,还有一朵朵白云,镶嵌在其中,我这才想起,放风筝的时候,母亲没有跟在我们后面,可她的鞋子随我们出门,回去的时候母亲发现了鞋底上的青麦叶,芦苇屑以及水渠边的枯草,好像鞋底就是母亲放飞的风筝,母亲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拽一拽,做儿女的就会回到她身边,放一放,儿女们就像云朵在天空里飞一飞。
2019.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