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沙发上太不舒服，次日，卫央醒的很早。冲凉洗漱，化妆换衣服，出门。走下楼时，她忽然想起，好像没吃药。她翻了翻提包，里面放着的药已经吃完了。

卫央叹了一口气。一顿不吃也不会死，现在至少她还有时间去吃个早饭。

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卫央点了很普通的豆浆和包子，但却只吃了两口。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吃饭，食物刺激了食道下端糜烂的创面，让她感到心烦的疼痛。被酒精和辛劳糟蹋的胃也不怎么能接受早餐，泛起一点恶心。

卫央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她又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长期饮酒使她的消化系统伤痕累累，不仅胃有炎症、糜烂，食道也因为胃酸返流而受到伤害。卫央放下筷子，出门驱车前往公司。

秘书周蘭早就到了，在卫央办公桌上的保温杯里倒好热水，和她说明今天的行程。

“去铭丽的事情排在上午，你昨天和他们说了吗？”卫央抿了一口热水，然而严重的胃病使一口热水都会让她感到轻微的疼痛。

铭丽是他们一直合作的布料加工厂，厂子规模不小，总占地面积31.8万平方米，除了常规印染，更主打纯天然，在现今国家提倡环保的大环境中十分吃得开。

“已经联系好了，约在上午九点半。”

卫央看了看表，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在原创服装品牌里，他们算是上班很早的。但是工厂一般七点就开工，甚至为了赶工期会加班加点。约在九点半可以说很合理了。

“上午我没有其他事情了吧？”卫央问。

周蘭再次确认日程，才说：“没了。”

“那你叫王翰到楼下等我，一起去一趟铭丽。”王翰是这版时装的设计师。

公司不大，没有专门的司机，要么自己开车，要么……自己开车。但今天卫央没有坐到驾驶席上，而是把自己那辆悍马的车钥匙交给了王翰。

王翰对去郊区工厂的路很熟悉，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到了铭丽。

工厂的接待人员向卫央介绍了大体情况，并请开发新染料的技术人员来给他们说明。接待人员还特意强调：“开发这款纯天然染料的是我们公司刚聘请来的博士，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在商场摸爬滚打到如今的卫央看来，这不过是提高他们加工成本的手段，无非是找个人来说明他们做的东西多么高大上，然后让她的公司多加些钱。在他们生活的城市，一个广告牌砸下来，能砸死五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剩下五个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

卫央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在接待室见到了那名博士。卫央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面前的这个人，她梦了三年。在更早更早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那时面前的人还在英国读研究生。

对面的人明显比她还要惊讶，接待的公关显然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客气的问：“你们认识？”

卫央很快恢复了微笑，说道：“以前见过，算是朋友吧？”后面一句是问对方的。

韩斌点了点头，“认识。”

“那就太好了！都是熟人，介绍起来更方便。”接待人非常职业的说。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韩斌和厂方接待人都在带他们参观加工现场，解释制作工艺。厂方再三强调工艺是源自某某古方，制作复杂，成本很高，但非常适合卫央公司的新品时装。

这些话进到卫央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我们逼格很高，你得加钱”，她也只是微笑着答应，然后回答：“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明天我们的采购经理会拿合同来和你们谈具体的价格。”她只负责大方向，价格不能超出她给出的价位，至于怎么做到这个价位是采购部的事。选出有能力让公司保有最大利益的采购经理，才是她的事。

照一般的规程，厂方中午自然是要请他们吃饭，也顺带拉上了韩斌。

韩斌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就是看起来更成熟了一些。他还是记忆中那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棱角分明的眉目，眸光清明而认真。

卫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时间过了三年，她也已经过了三十岁，虽然下属总开玩笑说她看起来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她知道自己早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初识是一场邂逅，相爱是鬼使神差，结局自然是天各一方。在分开的那一天，卫央已经想的很清楚，她再怎样喜欢韩斌也不能去追求，她不能耽误他的青春和前途。虽然那时她也曾想，如果自己有钱是不是可以和他结婚，不需要男方提供那些庸俗的物质，她可以靠自己来提供一切。于是，她创立了“微风”，有了自己的公司。可是，她也渐渐明白，韩斌是骄傲的人，他不会因为金钱和自己结婚，金钱甚至会成为阻碍，毕竟“小白脸”不是什么好听的词。

觥筹交错的饭局就在卫央繁杂的思绪中开始。敬酒，寒暄，顺便谈拢价格，这是饭局上一贯的套路。铭丽方面特意找了两个能喝的销售，来陪这场饭局。

王翰就是个沉迷设计的普通设计师，把他招进公司的卫央很清楚这一点。公司聚会的时候，她也见过王翰喝酒，虽然不至于一杯倒，最多也就是三杯的量。

“别灌我们的设计师啊，”卫央笑着拦住了销售敬来的酒杯，“他不会喝，就那一米八的身高，我都没法把他弄回公司。”

“早就听说卫总护短，看来是真的，”啤酒肚的销售说，“现在卫总这么讲义气的人可不多见了，就冲这个，我得敬您三杯！”

卫央很自然的给自己满上，喝了第一杯。“啤酒肚”很快给她倒了第二杯，卫央再次喝尽。接着是第三杯，她没有一点犹豫。

这时，韩斌突然说：“你还记得那只背上绑奶酪面包的猫吗？”

噗哧。卫央笑了。那是很久之前，韩斌给她说过的一个故事，奶酪面包掉在地上，一定是奶酪的那一面朝下，而猫跳到地上一定是双脚着地，如果猫的背上绑了奶酪面包就会不住翻滚。那时卫央的胃就不好，每次要喝酒时，韩斌就会对她这么说。

“韩工，为了这个笑话，我敬你一杯。”卫央给自己的酒杯满上。

韩斌把酒杯从她的手里拿出来一口喝尽，然后喝了自己那杯。

“哟，二位这朋友关系可是够铁的，”另一个矮个的销售凑趣的说，“你们说的那是个什么笑话，也说给我们听听。”

卫央讲了那个不好笑的笑话，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听懂。

卫央大大方方的端起杯子，“笑话讲砸了，我敬大家一杯赔罪。”

酒桌上不论如何都能找到喝酒的理由，一来二去卫央喝了也有大半箱，但合同要加钱的事一个字都没提。临走时，没有喝酒的王翰去开车，韩斌和厂方的人一同送他们出来。

卫央感觉胃里撕裂一样痛，但在外人面前，她不会露出一点，仍然尽力保持笑容和他们寒暄。

好在王翰很快开车过来，卫央上了车蜷在后座，“送我回……”她的话还没说完，后座上又上来一个人。

“韩斌你干嘛？”卫央惊讶的问。

“送她去医院。”韩斌对王翰说。

“你干什么呀？你不上班了？”卫央说。

“你喝四瓶就醉了，还问我干什么？”韩斌说。

“谁喝四瓶就醉了？你哪看到我醉了？”

“你没醉，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胃受不受得了？”

“我……”卫央还没反驳，她就发现车开的方向不对，“王翰你去哪？”

“去医院啊，老板。”王翰回答。

“去什么医院啊，回公司！”卫央气势汹汹的说。

“老板，还是去医院吧，你看你现在那脸色都是白的。”王翰为难的劝说。

“谁喝多了脸色不是白的！”卫央说完感觉这句话不太对，扫了一眼韩斌，又补充道，“我是说……算了，回家吧，往我家开。”

王翰盯着后视镜里老板的脸，韩斌在一旁看着她。

“你们看什么看啊！我家里有药，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