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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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里啊?老太婆"

"捡麦子!"她尾音拉的很长,仿佛在唱。

"今天不在家歇?"

"不了!"她说,然后费力地抬起她僵硬的脖子,看着给他打招呼的牛撅子。脖子酸痛依然没有褪去!

"嘿嘿,你可够好运的!昨天那么大的病都没有要你的命!你这老婆子,是要活到100啊!"

老婆子听了,露出稀疏的几颗牙齿,笑了。

她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南方一条笔直的小路。

阳光照耀在宽阔的麦场上,麦子的秸秆一堆一堆,在灼热的阳光下散发出生命的味道。

她想着刚才牛撅子给她说的话,还活到100呢,千万不要活那么长。有儿有女的,还有个人照顾,我一个吃低保的,活那么久有什么用呢!不行了!不中用了啊!她暗自想到,对着一颗杨树叹息。

她觉得自己的眼角有泪滴下,用手一抹,不是泪,是眼屎。她顺手把眼屎抹在她经过的一棵槐树上。

她在这条南北的小路上,慢慢的移动着身体,即使是平坦的土地,她也觉得有几分危险,也不敢放开脚走。

小麦呢?哪里有小麦!这条土路上,除了飞扬的尘土和人们装载时所掉的麦秸干,看瞎了眼睛,盼灭了太阳,也找不到小麦的影子。

"现在哪像以前,人越来越精,哪能会让小麦掉到地上哩!"她自言自语道。一只小鸟从高空中飞下,落在前面横着的一条小溪边喝水。

她看着这只麻雀,不自觉地舔了一下自己干枯的嘴唇。不过,她很清楚,如果她今天倘若找不到麦穗,那等她的定是无休止的饥饿。

大家都叫她小妹,除了牛撅子。小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知道从她记事开始,别人就称呼她小妹。她也就默默顺承了这个名字。她常想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叫起来不仅省事,还很悦耳。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今天为了促使自己找到麦子,她从内心不断地鼓励自己。她知道,孤独的人,唯一的伙伴就是自己的心灵所产生的念头。

她来到小溪旁,准确说,这顶多是一条水沟,算不上小溪,这里的水混浊不堪,散发出阵阵污泥的特殊腥臭,但水的浮层却算是清澈,她慢慢地试探着坐下来,把两只脚从满是漏洞的鞋里抽出,扎进水里。

她闷热的汗脚,一放进水里,一股清凉就沁入了她的心脾,迅速驱走了她的疲惫与饥渴。

她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散发出金黄的颜色,仿佛一颗颗麦穗在迎风摇摆,冲她招手,渴望她的收割。但她的眼神一眨,一不小心,那一片片金黄的麦穗便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感到一丝丝的失望,无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水面。她看到水面的上方,闪着一朵朵色彩斑斓的油花,它们一片片慢慢地移动,偶尔会有一两只细长腿的昆虫从上面飘过,撞碎油花。但,油花不会一直碎,而是碎后又吸引般地合拢。此时再看昆虫,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腿部有些麻痹了,于是转换一下坐姿,她用双臂撑住地面,稍微移动了一下双腿,又找到一种更加舒适的姿势后,方才静下。这一折腾,她的汗水慢慢地流到了她的后背和脖颈。

油花散开,开始聚拢。但奇怪的是,油花被一股漩涡般的水流再次搅乱了。小妹睁大眼睛,伸头看仔细,她看到一条水蛇从水底翻腾而出。她做出条件反射,急忙缩回双腿,心头猛跳,但那蛇仿佛感知有危险存在,朝她游来。

不用说,蛇更快。

她的右脚右侧部分,出现两个牙印,已经开始流血。疼痛使她的脚退到岸上。她急忙从旁边捡起一个树枝,抡向水里。伴随一声巨响后,树枝折断浮起,白色的水沫中,蛇翻出泛黄的肚皮。

她以为没事,她以为那是一条水蛇。于是便继续捡麦了。

小妹从阴凉下走出,看到前方的麦秸堆,有几人在聊天说笑,于是走过去。大家认出她来,纷纷向她问好。

"天这么热还跑出来干啥?"喝水的妇女放下茶壶,边擦嘴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小妹。

"老婆子,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带草帽的男子说。

"来来,赶快坐在这歇歇。"另一个吸烟草的老汉急忙起身让座。

"不了!"小妹答。

"我只是听到有声音就过来看看,为啥这么热闹。"

她说时,感到一阵头晕。不过她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就在下一刻,不幸还是发生了。但对于小妹而言,兴许这不幸又伴随着幸运。幸运和不幸本就是连在一起,不是吗?

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老汉的邀请,坐了下来。

"最近在忙些什么呢?"老汉问,仿佛好久没有开口说话,好久都没说话的人了。

"忙着填肚子哩!"

"孩子来看过吗?"

"我哪有孩子啊!"

"我说的是你要的干儿子们?"

"他们啊,没有!他们都忙,也都有自己的爹娘和孩子。"小妹感到累,她想闭上眼睛,闭上嘴巴。虽然,另外一男一女还想继续打听她的事儿。

老汉直说,"明白,明白。""不过,"老汉又继续说,"现在这些娃子们啊,只顾自己,爹娘死活跟他们有多大关系呢!"说着,老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带草帽的男人和喝茶的女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面相觑。男子说,"爹你没事吧!"

女说,"爹你下午就不用来了,我们俩就能干完了。"

那老汉只是叹气,沉默了。

小妹感到自己被蛇咬过的地方有一点灼烧感,不过,她觉得那是正常的。

她听到那个女人喊到,"大娘,你的脚咋回事?"

说着小妹和众人一起朝自己的脚看去,刚才被蛇咬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片片红斑。

吸烟老汉凑近一看说,"哎呀!不得了,你这是被什么咬了吧?"

"是啊,水蛇。"

"这水蛇可是有毒的!赶快去医院!老汉又转过头来,对草帽男子说,"快去把你大娘扶起来,愣着干嘛!"

那男子猛地弹起,一步跨到小妹旁边,把她背在身上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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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院中一颗石榴树下的软床上,双眼塌陷进去,嘴角泛出盐白色,阳光透过石榴叶在她的粗黑的手指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小妹已经成老妹了。

小妹醒来时,旁边站立的是一个高大的小伙,这小伙20出头,浓眉大眼,焦急地看着小妹。他看到小妹醒来便喊:"奶奶醒了!"然后他费劲地弯下腰,用手捧住了老人的手,但她感觉握住的不是手,而是荆棘一样的东西。

小妹又合上了双眼,她仿佛在做梦。"这小伙是谁?为什么叫自己奶奶?这一定是梦!"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努力伸展四肢,筋骨苏醒给她带来一些安慰和舒适感。

"爸!爸!奶奶醒了!"

一个肚子圆滚滚的男子从屋里匆匆走来。

"娘,您醒了?"

"你是谁啊?"小妹问

"娘,我是你儿子啊!"

"我没有儿子!"

"我是镇上的昇达啊!"

"昇达?"小妹想了想。这哪像个人名!。

"我是镇上卖牛肉的,小时候没东西吃,都是你省下来给我吃,我说认你当娘,你说好。难道你忘了?"

小妹迟疑了,她想不起。

我是谁?她想

"您不记得了吗?"

小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脑海中一片空白。不过她忽然记起,今天的小麦还没有捡够,于是她忽然坐起来说:"送我走。"

小妹被送到了家里,儿子昇达给她送了半屋子吃的,小妹只说了一句话:"你走吧!以后你没有我这个娘,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等昇达转身走时,她又说:"对了,等等,把你这东西带走!"

昇达回头看看小妹脸上深深的皱纹,一股热泪流下,转身走了。

小妹守着半屋子吃的,但她只是守着。不是不舍得吃,而是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她吃起来总不安稳。

一天她回来,那扇曾被大火烧黑的木门,已经被撬开,里面的20袋面粉,10斤油已经无影无踪。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被搬空的地方呆呆坐了一夜。

她的生活依然,她依然夏天捡麦子,秋天捡玉米,春天吃红薯和野菜,冬天靠着储存的麦子和玉米以及政府和邻居的补给过活,

她时而记起她有一个儿子,她的儿子曾经把她从一棵石榴树的地方送回,她曾经在那里躺过,躺了多久,记不清了,不过,她是有儿子的。那儿子也有一个儿子,那儿子浓眉大眼。但,时而她也会忘记,完全记不起她有任何亲戚。

事实上,人们和她一样,时而记得有小妹这样一个人,时而又忘记还有一个小妹存在。

小妹在一个冬季的夜晚,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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