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车间飘来淡淡的机油味，苏晚蹲在备品架前清点雨刮器胶条。工装裤口袋里忽然震动，医院发来的缴费通知在屏幕上跳出刺目的红字。她数到第27条胶条时，手指被金属包装边缘划出细小的血痕。
展厅玻璃幕墙外，那辆黑色GLC300正安静地停在交车区。晨光透过银杏树梢，在引擎盖上洒下跳动的光斑。林深约定的提车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七分——这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让昨天的交车单备注栏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姐，林先生的车载香氛要装橙花还是雪松？"实习生小雨举着两个玻璃瓶在门口探头。备品架投下的阴影里，苏晚腕间的红绳已经重新系好，只是银铃表面多了道不易察觉的裂痕。
正午时分，苏晚在员工休息室热便当时，听见陈昊跟销售经理抱怨："那个林先生凌晨两点发邮件，非要调整二十三项购车合同条款..."她夹起的玉子烧突然跌落，蛋黄在饭盒里晕开太阳般的暖黄色。
手机相册自动弹出去年今日的回忆——母亲在画室执笔的侧影，亚麻布上未完成的鸢尾花还带着湿润的油彩光泽。通知栏跳出新的信息：[临江附属医院]苏慧兰女士欠费已超......
茶水间的微波炉发出叮响时，苏晚正把本月工资卡的余额全部转进医疗账户。转账成功的提示音与展厅门铃同时响起，她抬头看见林深站在逆光里，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愈发锋利。
"提前了三个小时。"他抬手看表时，苏晚注意到他换了块青铜腕表，表盘上的绿锈像凝固的苔痕。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脚边拉出细长的影子，末端恰好触到苏晚沾着机油的帆布鞋尖。
交车仪式本该在VIP室进行，林深却径直走向维修车间。他的牛津鞋踩在防油地胶上发出黏腻声响，忽然停在事故车展示区。那辆被切割开来的C级车像机械标本，裸露出彩色电线编织的内脏。
"可以看看制动总泵吗？"他弯腰时后颈露出小片刺青，是串德文花体字。苏晚递过安全帽的动作顿了顿，帽檐阴影落在他睫毛上，瞬间让那张冷峻的脸显出意外的柔软。
当林深的手指抚过ABS传感器线路时，苏晚发现他尾戒内侧刻着极小的数字"2014"。车间广播突然播放起《Canon in D》，某个维修技师哼着跑调的旋律，在声波震颤的空气里，她听见林深说："这个插头氧化了。"
他转身时安全帽带子勾住了苏晚的工牌，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人同时后仰。薄荷漱口水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苏晚在失焦的视野里看见他耳后新冒出的暗红痘印，像雪地上意外的落梅。
最终签字的时刻，林深用自带的万宝龙钢笔吸走了三滴眼泪形状的墨渍。苏晚递过钥匙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有圈极淡的戒痕，比周围皮肤更苍白，像道愈合多年却永不消失的封印。
夕阳西下时，林深突然要求测试自动泊车。黑色SUV在试驾道上缓缓后退，仪表盘亮起的氛围灯将他侧脸染成普鲁士蓝。苏晚望着后视镜里不断缩小的4S店招牌，听见他问："你喷的香水是银色山泉？"
暮色如倾倒的葡萄酒漫进车厢，车载导航突然播报："前方经过落星潭大桥。"林深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苏晚的工牌不知何时又翻转过来，亚克力表面映出他骤然苍白的嘴唇。
回程时林深换了条僻静小路。梧桐叶扑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扫成碎片。经过旧货市场时，苏晚突然看见某间店铺门口摆着褪色的机器猫存钱罐——和林深钥匙扣同款的蓝。
急刹车的惯性让她撞向手套箱，安全带勒痛锁骨的同时，车载系统发出刺耳警报。林深的手还悬在电子手刹按钮上方，腕表表带缝隙里渗着冷汗。后视镜里，那只机器猫正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暖光。
"抱歉。"他重启引擎时，空调出风口涌出的冷风掀起苏晚的刘海。导航屏幕显示他们正停在临华路117号，这个地址在购车资料里出现过三次——林深旧车所在的修理厂坐标。
回展厅的路上，林深全程沉默。苏晚数着仪表盘上的里程数字跳动，发现他始终将车速压在限速下限。当最后片梧桐叶从车顶滑落时，他突然降下车窗，秋风卷着银杏的苦香灌进车厢，吹散了车载香氛精心调配的橙花芬芳。
交接完所有文件已是华灯初上。苏晚在停车场看见林深站在车尾，正对着倒车影像发呆。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将那道下颌疤渲染成靛青色。后备箱里孤零零躺着瓶未拆封的香槟，缎带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这个给你。"他递来的不是香槟，而是个牛皮纸袋。苏晚摸到里面冰凉坚硬的物体时，林深已经坐进驾驶座。尾灯划破夜色时，她打开纸袋——是盒未开封的银色山泉香水，包装盒上贴着泛黄的便签：生日礼物（2014.11.7）
更衣室的荧光灯管下，苏晚发现便签背面还有褪色的字迹：给小雾。纸袋最深处躺着枚机器猫徽章，蓝色漆面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像结痂的伤口。
当晚十点十七分，苏晚在病房陪护时收到陌生号码短信：[刹车踏板行程确实需要调整]。母亲在镇痛泵作用下沉睡的呼吸声中，她点开林深的微信头像——是张暴雨中的挡风玻璃照片，水幕后的城市霓虹扭曲成彩色泪痕。
护工阿姨进来换点滴时，苏晚正盯着林深朋友圈封面。放大图片能看到挡风玻璃倒映着半张女人的脸，栗色卷发被雨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日期显示2014年11月6日。
窗外飘起夜雨，苏晚腕间的银铃突然发出沙哑的颤音。她轻轻转动红绳，发现铃舌上粘着极小片的银杏叶，金黄的叶脉在月光下宛如凝固的闪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