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妆之下
林舒在化妆镜前停住动作时，晨光正斜斜切过写字楼23层的落地窗，给她无名指上那道新添的划痕镀上细弱的金边。那是昨晚整理样品时被金属眼影盘边缘划到的，不算深，却在眼下遮瑕时格外显眼——就像她此刻的处境，看似体面的市场部经理职位，底下藏着密密麻麻的裂痕。
“林经理，法国总部的视频会议还有十分钟，新品‘鎏金柔光’粉底液的舆情报告需要您过目。”实习生小陈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穿透力，打断了她的走神。
林舒深吸一口气，用指腹将最后一点遮瑕拍匀。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暖调粉底液完美中和了熬夜后的暗沉，蜜粉定妆后的皮肤泛着自然柔光，眼尾的细闪眼影呼应着今天要主推的新品主题。只有她自己知道，衣领遮住的颈侧还贴着两片暖宝宝，胃里的绞痛从清晨就没停过。
会议室里早已弥漫着低气压。投影仪上滚动着昨晚的负面热搜，#鎏金粉底液闷痘#的话题后面跟着刺眼的“沸”字，配图是几张红肿的皮肤特写，其中一张ID赫然是美妆圈顶流博主“粉扑女王”。
“林舒，这就是你保证的‘零差评上市’？”市场总监张涛的钢笔重重敲在桌面上，“总部刚发来邮件，要求48小时内解决危机，否则下半年的推广预算直接砍半。”
林舒指尖的钢笔微微发烫。这款粉底液是她带队跟进了八个月的项目，从成分筛选到肤感测试，她陪着研发部熬了无数个通宵。上市前的二十组真人实测明明反馈极好，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多问题？
“张总，我怀疑有人恶意引导舆情。”她调出后台数据，“这些负面评价集中在凌晨两点发布，IP地址有七个来自同一区域，而且‘粉扑女王’从未收到过我们的样品。”
张涛却不耐烦地挥手：“现在说这些没用！要么让‘粉扑女王’删博道歉，要么拿出解决方案，否则你这个经理……”
后面的话林舒没听清，胃里的绞痛突然加剧，她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视线扫过会议室里众人各异的神情，有同情，有看戏，还有隔壁竞品部经理李薇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上周的部门例会上，两人刚为推广资源分配吵过一架。
散会后，林舒在茶水间撞见小陈抱着一堆样品发抖，粉底液的玻璃瓶在她怀里叮当作响。“林经理，对不起，是我……”小姑娘眼圈通红，“昨天给博主寄样品时，我把‘粉扑女王’的地址填错了，寄给了她的对家‘美妆扒皮酱’，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林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美妆扒皮酱”以专扒彩妆黑料闻名，上个月刚因为造谣某品牌含违禁成分被起诉。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她搞的鬼。
“先别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过小陈手里的样品，“把所有寄件记录和博主联系方式整理给我，再去查一下‘美妆扒皮酱’最近的合作品牌。”
回到办公室，林舒对着镜子补了点口红。正红色的唇膏勾勒出清晰的唇线，瞬间给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底气。她点开与“粉扑女王”的对话框，对方的头像还是那张大眼浓妆的自拍，签名写着“只推真好用的彩妆”。从上周开始，林舒已经发了五封合作邀请，均石沉大海。
这次她没有再发官方话术，而是附上了自己的素颜照——眼下的黑眼圈和淡淡的痘印清晰可见，旁边放着未开封的鎏金粉底液。“姐，这是我熬夜改方案时的样子，也是这款粉底的真实用户。它可能不是完美的，但绝对没有网上说的那么糟。如果愿意，我想带样品去您工作室，当面给您试妆。”
发送成功的瞬间，林舒趴在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舒舒，胃病药记得吃，别太累了。”她鼻尖一酸，眼泪差点砸在键盘上。三年前她从一线城市辞职回家，母亲以为她能安稳度日，却不知道她为了在新公司站稳脚跟，早已把“拼命”刻进了骨子里。
傍晚六点，“粉扑女王”终于回复：“明天上午十点，工作室见。”
林舒几乎是蹦起来的。她立刻联系研发部，连夜准备了粉底液的成分检测报告、真人实测视频，甚至找到了几个最初反馈过敏、后来发现是自己皮肤屏障受损的用户证言。忙到凌晨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粉饼——那是她刚入职场时买的第一套彩妆，外壳已经掉漆，却陪她熬过了无数个重要的时刻。
第二天见面时，“粉扑女王”的态度比想象中温和。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素着脸，和镜头前那个浓妆艳抹的博主判若两人。“我知道‘美妆扒皮酱’的手段，”她直言不讳，“但作为博主，我只信自己的眼睛和皮肤。”
林舒没有急着推销，而是先给她看了成分表：“这里面添加了三重神经酰胺和透明质酸，主打保湿修护，适合大多数肤质，但如果是严重敏感肌，确实需要先做耳后测试。”她边说边挤出一点粉底液，在手背上推开，“您看，它的质地很轻薄，不会闷痘，遮瑕力属于中等，能遮住日常的痘印和暗沉。”
“粉扑女王”接过样品，自己在手背上试了试，又让助理拿了不同肤质的测试卡过来。折腾了整整两个小时，她终于松口：“我可以出一期实测视频，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实际效果不好，我照样会实话实说。”
离开工作室时，阳光正好。林舒路过一家彩妆店，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口红，正红色的外壳闪闪发亮。她突然想起刚工作时，每次面试前都会涂一支廉价的正红色口红，仿佛那抹颜色能给她无穷的勇气。这些年，她用过的彩妆越来越贵，妆容越来越精致，却好像很久没有真正为自己打扮过了——她的妆容，从来都是为了会议、为了谈判、为了在别人面前维持“专业”的形象。
三天后，“粉扑女王”的实测视频上线。视频里，她分别在干皮、油皮、混油皮三种肤质上做了测试，详细讲解了粉底液的优缺点，最后直言：“经过检测，这款粉底不含致敏成分，闷痘说法存疑。但它更适合健康肤质，敏感肌建议先做测试。”
视频一经发布，#鎏金粉底液实测#的话题迅速冲上热搜，之前的负面舆情很快被反转。总部发来贺电，张涛在部门会议上点名表扬了林舒，李薇的脸色难看极了。
庆功宴上，小陈举着果汁杯过来：“林经理，您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
林舒笑着碰了碰她的杯子，目光落在窗外的夜景上。城市的灯光璀璨，像极了彩妆盘里那些闪烁的珠光。她突然明白，彩妆于职场女性而言，从来都不是伪装的工具，而是铠甲，是底气，是在坚硬的世界里，给自己的一点温柔与力量。
散场后，林舒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那家彩妆店。她买下了橱窗里那支正红色口红，涂在唇上的那一刻，镜中的女人眼波明亮，笑容真切。手机响了，是“粉扑女王”发来的消息：“林舒，下次有新品，还找我。对了，你上次试妆用的那款旧粉饼，很有故事感。”
林舒回了个笑脸，指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旧粉饼。底妆之下，是她从未放弃的坚持；口红之上，是她从未改变的初心。职场这条路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心里有光，妆容有底气，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她抬头望向夜空，星星亮得像散落在天上的碎钻，一如那些藏在底妆之下、闪闪发光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