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采
这是不很差异的事!——因为它的效果上,虽有了很小的变动;但在它本有的功能上,始终并不二致。只是时时奔走着,帮助人家得着各个心中所要的罢了!
有一回,它初次出来,就在一个政治家手里,累得它疲劳不堪。但这回的效果,有人说是很大!因为它是帮助人家得着一个总统的职务了。
与这同样大小的事,它也奔走了好几个圈套,幸而都没有失败,多少总有点效果。但它自己却想:照这样闹下去,自己定会受损伤,或被咒诅!所以它决计逃到一个艺术教授的手里。没有多久,这位教授,也要驱使它;这回是帮助教授得了一件奇异的美术品。这件事使它永远不能忘掉,它自己已知道这是一个很高尚,很荣耀的使命,而且不易常有的事!
它忽然想到世界上有什么放荡的事,它却没有机会见识过。这回恰巧遇着一个贵公子,带它到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在那里欢迎它的人们,行动的形态很不同;衣服的装饰也不同;连说话的声音,也矫柔得不同!它后来才明白,原来不过是这些事。
在它的生活里,最使它不堪的,要算它被遗弃在一个乞丐的手中的时候!它不知怎样会落在这尘垢囊里,又时时把它在脏秽的手中摩弄。因为它所遇的是一个垂毙的乞丐,为着饥饿的缘故,却得了这个意外!它非常懊丧,回忆自己从前怎样的声价,为什么使会变到这般地步?在那囊里一阵阵发出难堪的气味,使它一刻都难忍受!经过了这番磨折之后,不久它便离开了那憎恨之囊。但它听见人家说:“那个乞丐,却从此得了生命。”它又不觉奇怪起来,难道受这样的无礼,反是有益的事吗?
不幸又开始寻着它来了!它关闭在一个财东的铁箱里,只是和一群同伴的守在一处。这是它见着同伴最多的一次,但它的烦闷并不减少!它不料这同伴多的地方,反能够这般闲着,并且反无人亲近它;它真未免失望了!它后来才知道所猜想的完全不确;它常听见它的主人——财东——在外面把它的同伴一个一个同它们跌交。它想着这却有趣,分明自己也能够一见主人的面,又在一处嬉戏,那是何等的舒畅?
果然它奉了主人的命令,站在外边了。看见主人却不如它所想的那样温和。过了一会,主人才沉下脸孔道:“不要妄动!外边风声不好!——有许多哲学学者正要为你们变节;还有许多有用的青年,也预备为着你们而自杀!”说着,又把它回到原有的地位。
它自从听了这个新消息之后,真是莫明其妙!在它从来所未想象的事,现在一一想象及了。它仿佛看见那许多的哲学学者,和有用的青年,都围绕着它,在那各个人的心上,都生出一只眼睛向它的䀹着。它更觉迷惑起来,自己这样想:果真无用呢?——为什么主人又把它紧紧的关着?而且这许多上流人,也不住的窥伺我?它又自己宽慰起来,想着;处在尘垢囊中,和在艺术教授那里;娼寮或是政客手中;象这样纯为别人利用的一生,心里实不愿妄生差别了!但它毕竟是有些悔恨起来,它想:以前的命运,自己都无把握;或宠或辱,自己已不能算是纯洁的了!它这样纷扰的想着,于是又激起它的不宁;而且它本不惯这冷落的生活,便觉非常懊恼,常自己想道:“我能显出更大的效果,使世人惊奇吗?”
它只期待着,现在该是它久闲后的使命了!真可算是一件奇事,——胜过以前一切的奇事!它居然帮助它主人买来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一直到伊的死,都不能让伊再出主人的门;主人欢喜得同上天上一样!
现在它坐在一个宗教家的家里——就是那女人的父亲。这真使它说不出它的感想:当它摆上雕漆楠木的神座旁的时候,许多围绕着看它的人,却没有一个知道它是经过了尘垢之囊,也经过了艺术教授者之手。它只是暗暗惊疑,全身发抖!它明白人家都凭仗自己的帮助,取得了彼此的生命,也取得了彼此的心灵!这些现状,在它现在看来,都了无异处。它仿佛在梦餍一般,细数着经过的种种人物,居然轻轻地把思想都联成一串,叫它们并无两样。它自己更沉沉的想着:“啊!我的最大的效果,就是这样吗?”
(原载1923年12月24日文学研究会定期刊物《文学》周刊第1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