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下内容选自日记)
今天距离我的高考还有1587天。但是到了明天,日子却是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明天将是1588天。
我很怀念那段准备高考的时光,以至于记忆符号常常排列组合,在我的梦里进行夸张地表演。比如刚才,我在午睡的时候,梦见了自己没有带笔就去参加了语文考试。梦里的我跑也跑不动,喊也喊不出来,带着满腔的委屈和失落,手里攥着我的语文答题卡和作文纸,满脸泪水的求助身边的同学,但大家都无可奈何地告诉我,考试规定只能带一支笔啊。那一刻,我在梦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痛,简直是绝望到了极点。然后现在清醒过来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大学毕业,竟有了一种“老娘我早就高考过了”的满足感。
接着我的大学同学Maggie给我发了条微信。她大概是我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
“hello亲爱滴,明天开学典礼前我们先见个面呀?”
“啊?什么开学典礼……”
“什么什么开学典礼!明天八点半1500报门口等你哦(btw你知道在哪里吧)”
我就知道她找我就只有恶作剧加这些无聊的烂梗。
我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暗淡。这一天又废掉了。
晚上睡觉前,我发现我的手机系统时钟坏了。过了十二点明明应该显示是十二号,却变成了十号。我折腾了半天,也没有修好。
早上醒来后,我的手机屏幕被信息提醒挤满了。
Maggie给我发了四十多条微信以及打了15个电话。
我滑着屏幕,直接看了最后一条:你在哪啊亲爱的,你不会手机在西街被偷了吧…忘跟你说了那个地方小偷特别多啊啊啊。。我不等你了啊,我先进去啦。
然后,我的朋友圈被刷屏了。我的所有大学同学都在发开学典礼的照片和小视频。
这是什么鬼……集体恶作剧么……
(二)
三天后,在我经历了被手机维修人员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离开,以及在我妈神经兮兮地摸着我的额头,然后伸出手指对我比划问我“这是几”之后,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觉醒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开始逆流了,大家都默认了这个流程,而我应该是一次系统错误,没有被重置。我不理解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我猜想一定是那些“祝您越活越年轻,今年十八明年十七!”的祝福积累得太多,引起了宇宙秩序的倒转。
所以现在,我的大学以缺席开学典礼并翘课三天并辱骂学生处老师是骗子的丰功伟绩,再次“重新开始”了。
好在我没有错过第五天的班会。
“大四的首要任务,就是融入校园,体会校园。因为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刚刚从你们的工作岗位离开,你们脸上还洋溢着社会气息,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社会只是半个大学,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学会做一名不动声色的大学生了……”大学的班主任在讲台前侃侃而谈。她看起来年轻了很多,像是刚刚高中毕业的样子,穿着背带裤,梳着高高的马尾。
“那个低头看股票的同学,我认为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就是尊重。”老师的视线落到了Luke身上。他是我们大学班里最爱学习的男生,毕业后去了金融公司。
“老师您怎么知道我在看股票?”Luke一脸无辜。
“你的眼镜片反的都是绿光。你的眉毛都拧成一团了。同学们,看来今天大盘不景气啊。”全班都笑了起来。Luke尴尬地推了眼镜,把手机放到了西装内层的口袋里。
“……所以说,从明天开始,你们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一名大学生。大学生不要穿那些奇装异服。要穿符合自己年纪的衣服。”班主任的眼睛像在扫微信二维码一样,仔仔细细地检阅了一遍所有人。“不是我有意和你们对着干。我认为在座的各位的着装,都不合格。”她不屑地瞥了一眼穿西装的人。
“我觉得她针对我。”Luke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现在是十月份,你们有五个月的时间来写自己关于大学与社会生活的对比分析,也就是你们的学长所说的'入学论文'。五月中旬我们将进行答辩。请大家要重视这件事。好了,就说这么多,没事的同学可以回寝室了。”
(三)
大四因为要准备入学论文,所以不是很多。选修课的内容也是针对新生准备的,帮助我们更快地融入大学。我选了一门《人生发展进程研究》的课程。试图提前认识一下这个全新的世界。
然后我就上了我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以来最荒唐的一节课。
首先,老师,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用没有变声的稚嫩嗓音,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人的诞生。“我们,像所有卵生动物一样,要破壳而出。也就是说,我们要打破,人们常说的,'棺材板'这种东西,然后我们才能出生。我们的亲人会从地里给我们挖出来。就像图片里这样。”小学生老师讲得画面感很强,我坐在最后一排,不寒而栗。
“大家看啊,现在这是我们的幼年阶段。我们的胎毛是白色的,然后皮肤皱皱的。大家可以看得清吧。看最上面的图片,这里,这里,这里。”小学生因为身高不够,一蹦一蹦地,用手指着ppt最上面的图。然后他喘了好久,才平复气息。
“这个,是我们的童年阶段,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我们会慢慢地可以下地走路,开始摘掉假牙,严谨一点的说法就是乳牙,然后长出新牙。但是我们的新牙比较软,是松动的,要慢慢得才会变得坚固。在这个时间段呢,因为我们的眼睛没有发育完全,我们要戴着帮助我们矫正视力的,幼年视力矫正镜,但不是全部人啦,有些人是不需要的。”小学生老师用手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我当时就没有戴。但是我有白内障,去做了个手术。”
我盯着ppt上的一张又一张照片,那笔尖疯狂地戳自己的大腿,很疼,这真的不是梦啊。我听到了绝望的呐喊从我的内心深处迸发出来。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学马景涛一样仰天长啸,大喊三声“求求你,让我醒过来吧!”
“我们进入大学,就标志着我们进入什么年龄段了?”小学生老师提问了。
“老年。”有个穿着一身金属钢片的摇滚男大声回答。
“不够严谨。我们现在,是中老年。因为什么,科技在进步,我们人类的寿命不断延长了,对不对。我们的童年时期很长,大概平均有40年,这个知识大家都了解吧?好,我们继续往下讲。”
(四)
在时间倒流三年后,我终于升到了大一。大家都很紧张,因为还有一年,就要进行“全国普通高等学院毕业考试暨普通高中入学考试”了。为此,我们提前预习了所有高中的课程。很多同学都去上了培训班,有的选择文科,有的选择理科。
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课程,是军训。我们所有大学生都去了军营。教官,看上去应该有40多岁,头发黑白相间,嗯,我终于适应了这个世界的逻辑,他比我们都年轻。他很严肃地跟我们说,因为我们在逐渐进入老年,所以军训标志着我们仍然要锻炼自己的意志,练习走路、立正、以及其他项目,因为当我们真正进入老年之后,我们会出现没办法长时间站立,注意力无法集中,常发现自己在泥地里打滚等现象。
“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我们就是要'不怕老!不服老!'来,一连的同学们,我们一起大声重复我们的口号,把你们的声音给我放开!”教官大声地喊着,我们也跟着喊了起来。操场回荡着响亮的口号声。
(五)
高中终于来了。我们也真正意义上步入了老年。大家穿上了统一的服装,都是运动服,宽宽大大,适合老年人,穿着舒服。我们每周都要组织集体跑步,男士跑1000米,女士跑800米。这是为了增强我们的体质,过健康的老年生活。但是也有科学家认为,老年人本身钙流失就很快,跑步对于膝盖的磨损会更大,这会导致我们的身高会提前变矮。
课程安排得很紧凑,我入学考试选的是理科的试卷,自然被分到了理科班。班主任是一名师范初中的毕业生,她没有再继续读小学,而是选择了教课。每节课的内容说难也不难,但绝对也不简单。每个老师都教我们如何遗忘一门我们掌握了的学科。这样也是便于适应老年生活。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只记得在外面遛弯散步,连功课都不想再做了。
比如英语遗忘训练课。
“同学们,language怎么拼?”老师提问了。
“l-a-n-g-u-a-g-e!”我们一起回答。
“同学们,这个问题很严重了。昨天我们不都已经遗忘了这个单词了吗?为什么今天又想起来了?我白教你们了。”英语老师皱紧了眉头,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比如数学遗忘训练课。
数学老师气急败坏地把一摞卷子拍在讲台上。
“全班三十五个人,二十五个人把最后一题都做出来了。一下子扣了三十分。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我吗?跟你们说一百次了,什么公式什么算法统统都给我忘了,怎么就是不忘呢?将来你们老了怎么办?”
全班鸦雀无声。
“但是啊,还是表扬这个朱小杨同学,人家就得了满分。卷面干净整洁,除了名字没有写一个字。这就是榜样。明白吗?榜样!你们真的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老师把我的试卷举得高高的。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朱小杨,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为什么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呢?”我的好朋友安大棠问我。
“你……不填不就好啦?我就随便睡了一节考试。”
“哇!你好聪明啊!我太崇拜你了!”安大棠一脸佩服的表情,“我就很偏科,我语文忘的比较快,数学就忘不了,每次考的很低很低。”
(六)
到了15岁,我真的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我变得越来越矮。而与我同龄的那些男生们,声音越来越尖锐。有的女生因为脸上长了老年痘痛哭不止。
我高中毕业后,就开始了退休的生活。高中的培训已经让我逐渐能适应接下来的老年生活。而这又证明,遗忘了那么多,竟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就这样我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年。
到了我5岁的时候,参加了社区里组织的义务教育培训班,培训大家学习“婴语”。婴语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全称是“世界通用高级婴儿用语”。我们学习只需要用几个不连贯的字和象声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学习婴语是为了应对我们的牙齿萎缩回牙床后,吐字发音不清楚,容易造成沟通困难这一问题的。
一般上课都是这样的。
“'我要喝奶,我很饿。'这句话用婴语怎么说?”
大家摇了摇头。
老师做起了示范。
“首先,我们要轻轻地哭泣,然后用手指,对就是这样,指着奶瓶,再连续说'nai nai',同学们注意啊,这里是一声。大家划一下重点。好了,我们再跟着《爸爸去哪儿》视频课练习一下吧。”
(七)
在我两岁生日那一天,我终于进入了由年轻人建立起来的老年社区。因为我们的皮肤吹弹可破,很嫩很滑,年轻人为我们设计了24h可控温、控湿的大型综合性老年中心。在这里,我们住着一样的宿舍,喝着一样的牛奶和稀粥。大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有时候,一些大大咧咧的人穿着纸尿裤就出门了。
年轻人说,这是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四海之内皆兄弟”。
(八)
今天是1996年10月11日,我已经是一名一岁零七个月的老人了。把这些写下来足足花了我四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我查了很多次字典,终于把这篇文章拼凑完了。不写了,我的回忆录就写到这里了。我隔壁的安大棠找我一起去楼下的牛奶店聊天,我们两个要爬一会儿才能到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