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记:2019年的静安寺

从东北老家探亲返程,正经历人生至暗时刻的我,带着疲惫和破碎的心,攥着转乘回湛江的机票落地中转站上海。上海宏安瑞士大酒店的落地窗像块巨大的棱镜,将2019年10月深秋的阳光折成碎金,泼在我摊开的书页上。窗外是深秋的风,带着几分萧瑟的凉意,却还没到飘雪的时节。



酒店的落地窗正对着静安寺的鎏金屋顶。清晨,天刚泛出鱼肚白时,最先亮起来的不是东方明珠,是那片歇山顶。阳光像蹑手蹑脚的信使,先吻上檐角的兽吻,再顺着琉璃瓦流淌下来,把整个屋顶浇成熔化的黄金。我醒来时,盯着那片辉煌发怔:明明空气里还浸着萧瑟的风,怎么眼前会有这样暖融融的亮。

晨起梳妆,漫步去酒店旁叫“桃园”的港式茶餐厅。推开玻璃门时,油条的香气混着豆浆的热气扑面而来。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指着刚端上桌的油条笑着说:"这家的油条非常有名,你试试。"金黄的油条泡在乳白的豆浆里,咬下去时脆壳咔嚓作响,温热的浆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了一整个空空的胃。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学习紧张,我们就利用课间十分钟下五子棋来放松。没棋盘,就用圆珠笔在草稿纸画格子,用铅笔画圈当棋子。实心圈为黑子,空心圈为白子,有时一整张纸都画满了圈圈还分不出胜负,就用橡皮擦掉,现战一局,不死不休的。"老同学说着,尾音里已带上点上海话特有的软糯调子,口音虽略有改变但依然是亲切的。我低头笑了,那些用笔在纸上画出来的格子和棋子,突然从记忆深处漫出来,像豆浆蒸腾出的热气,轻轻糊住了眼眶。



早餐后,我们一起走进了静安寺。朝阳正把大雄宝殿的金顶镀得愈发璀璨,连飞檐上的风铃都泛着清透的光。香客不多,有人跪在蒲团上轻声许愿,檀香混着桂花香漫过来。风穿过回廊时带起细碎的声响,深秋的凉意浸在晨光里,却被屋顶的暖光中和得刚好。我站在殿前的石阶上,看朝阳一点点爬满屋顶,鎏金在琉璃瓦上流动如碎汞。原来清晨的光,竟能把坚硬的屋顶照得这样柔软,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往事。

"你看静安寺,"老同学忽然朝殿前的金顶抬了抬下巴,"明代就立在这儿了,战火、变迁、人来人往,它一直都这样静静看着。"我逆着光望过去,寺门被车流包在中央,红墙内的鎏金顶却像浮在半空,与玻璃幕墙的写字楼遥遥相望,倒像是两个时空在这儿打了个结。




在穿越寺旁的十字路口时,红灯亮了。站在时空交叉的空隙,回想刚刚在静安寺里,面对大雄宝殿里的神像,我心里的默默祈祷不知道心软的神会不会听到?风又起了,我裹了裹外套,抬头又望了眼那片屋顶——朝阳下的金愈发温润,像是被晨光浸透的琥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表妹发来的短信:"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回到家报平安。"

后来每次想起2019年的10月,最先浮现的总是那片鎏金,和桃园港式茶餐厅油条的脆响,还有风里裹着的深秋气息。原来辗转途中,人总需要点什么来锚定自己。或许是一抬头就看见的光,或许是一口热乎的烟火气,又或许是一段突然撞进记忆里的、在草稿纸上画格子下五子棋的旧时光。对我来说,都是2019年深秋的静安寺给的——它站在城市中央,用一身的光告诉我:再汹涌的浪,也有落潮的时候;再难的日子,也能踩着碎步慢慢过。

离开上海那天,我在夕阳的映照下去赶回湛江的航班,在余晖中画下我人生的一个破折号。当最后一缕光慢慢地从静安寺的屋顶退去时,风从街角溜过,带着熟悉的萧瑟,却吹不散那片鎏金的暖。我忽然明白,那些耀眼的鎏金,何尝不是无数个清晨和西落的光一点点焐出来的。就像人生某段晦暗的日子,总会有片光、一口暖,或是一段藏在心底的旧时光,等在你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时隔六年,再回忆起那年去静安寺,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娓娓道来。那些曾让我辗转难眠的褶皱,早已被时光熨烫平整,只剩下鎏金屋顶上的光,在记忆里愈发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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